堂中一陣靜默,接著轟的一聲炸開了。隻因這位江安縣主不是一般人,她是藩王之一汝陽王的嫡次女,所嫁又是大錦第一士族青檸蕭氏的嫡子。
青檸蕭氏家族曆史久遠,上數六百年,不知出了多少名人高官、風流雅士。江安縣主所嫁乃當今蕭氏族長、前內閣大臣蕭明達的嫡長子。自蕭明達致仕,蕭氏嫡係便漸漸退出了大錦朝堂。世人都說如今的蕭氏不複祖輩榮光,而是安於享樂,怕要沒落了,可錦瑟卻覺得這正是蕭氏的韜光養晦之策。
江安縣主唯一的嫡子蕭韞在先帝豐慶十八年高中狀元,當年他僅有十六歲,是史上最年少的狀元公。彼時,錦瑟的祖父尚在,錦瑟猶記得祖父對蕭韞的讚賞之言,說他天資聰穎、不負蕭氏盛名。
先帝對蕭韞也極其喜愛,金殿之上便允了其內閣侍讀之位。然而蕭韞卻以年紀尚小、閱曆淺、不堪大任、恐負聖望為由辭了,自此雲遊天下,寄情於山水詩詞。
天下書生本清高自詡,蕭韞此舉被大家稱頌,都道他性傲岸,有古君子遠朝堂、天子呼來不上船的風骨,這也使得蕭韞在大錦讀書人中享有極高的威望,還得了個謫仙的美譽。
蕭氏子弟中舉者甚多,雖皆初涉朝堂,官職不高,卻也不可小瞧。蕭氏有此等後輩又怎會沒落?
與蕭氏這樣的士族相比,武安侯府這樣隻顯貴一朝一代的門第便不值一提了。而姚家更是和蕭氏扯不上一點關係。也難怪眾人聽聞江安縣主來訪,會表現得如此詫異了。
萬氏也驚疑地瞪了瞪眼睛。
老夫人更是半晌才反應過來,絲毫不敢托大地忙起身出迎。錦瑟同樣感到詫異,隻因前世裏沒有江安縣主來訪一事。
姑娘們也都從屏風後麵走了出去相迎,錦瑟聽到兩位姑娘低聲咬著耳朵--“江安縣主怎到了這裏?”
“你竟連這個都不知?再過一個月,汝陽王的六十大壽便到了,江安縣主是路過江州去給父親賀壽的。聽說這次是由蕭公子親自護送母親南下。也不知蕭公子來了沒?”
“久聞蕭公子與晉王世子、鎮國公世子、武安侯世子、戶部尚書府的廖公子還有質子府的武英王並稱鳳京六大美男子。方才已見過了武安侯世子,果真儀表不凡,卻不知這位蕭公子是否也如傳言是個謫仙般的人物。”
兩人聊得火熱,另一位穿桃紅色衣裳的姑娘詫異地插話,道:“怎麼北燕質子也算進鳳京六大美男子中來了?真是好笑。”
先前說話的粉衣姑娘白了她一眼,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武英王到大錦為質已有七年了,平日都生活在鳳京,每年隻回北燕一次,待不足一個月,他和鳳京人又有何異?隻是聽說這位北燕六皇子生了一雙藍眼眸,真不知是何等模樣呢。”
“藍眼睛有什麼稀奇的?你們看,吳姐姐的丫鬟流雲就生了一雙藍眼睛呢,我瞧著極好看!”一位藍衫姑娘聞言道。
錦瑟隨著藍衫姑娘的手望去,果然見吳姑娘身後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婢女,隻是她一直低著頭,瞧不分明容貌。
姑娘們也都紛紛望去。
有人喊道:“喂,你快抬頭叫我們瞧瞧。”
流雲緩緩抬起頭來。錦瑟卻見她皮膚細白,長眉深目,容貌雖不出眾,但也別有一番風情,尤其是那雙藍眼睛,澄淨得如一池碧水,又如剔透寶石,非常漂亮。
姑娘們不覺嘰嘰喳喳地讚歎著,那位粉衣姑娘又道:“若武英王的眼睛也像她這般,倒也不算嚇人。”
又有人笑著接話道:“說來這位武英王也真是可憐,背井離鄉到他國為質,一定和戲文上唱的一般,要受頗多屈辱。”
她這一言,一位身著紫衣、梳著流雲髻的姑娘便笑道:“你這話可說錯了,北燕六皇子在鳳京可一點屈辱都沒受。前些日子,我表姐從京城過來還說起這位質子爺,說他的質子府修建得極其奢華。還說他春日時和長公主的嫡子南郡王因一個戲子起了衝突,竟將南郡王打斷了一條腿,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個月都沒起來。長公主日日進宮向皇上哭訴,可最後也沒弄出個誰是誰非來。”
“這是為何?怎和戲文上唱的不一樣呀?”粉衣姑娘聞言,眨巴著大眼睛又道。
幾人的說話聲不知不覺已驚動了不少人,紛紛朝她們看來。錦瑟微斂笑意,心想再說下去就不妥了。
錦瑟剛欲出言製止,卻見吳姑娘輕拍粉衣姑娘的頭,脆聲道:“就你問題多。快看,江安縣主過來了。”
眾人聞言,都凝眸朝院門處望去。
姚錦紅卻突然拉了錦瑟的手,壓低聲音問道:“四妹妹,武英王為何敢野蠻至此?”
錦瑟見姚錦紅眸中全是好奇,便好笑地搖頭,同樣低聲道:“三姐姐,戲文上的質子都是被迫為質,這六皇子卻是北燕自己提出送其為質的,這一被動一主動,差別可就大了呢。這六皇子倒也未必野蠻,卻定是個猖狂之徒。”姚錦紅聞言目露不解,欲再問,錦瑟卻美眸斜飛睨著她,掩唇笑道:“瞧三姐姐,發釵都歪了,怨不得老夫人總說三姐姐是皮猴呢。”
錦瑟抬手笑著給姚錦紅扶了下發釵,姚錦紅便不好再問了。
此時,老夫人帶著眾人迎了江安縣主,方回到錦繡堂落座。
江安縣主不過四十來歲,梳著朝雲近香髻,隻在髻側插了一排大小不一、質地極好的羊脂玉梳。她通身穿戴不見有多華麗,卻透出一股低調而沉斂的華貴來。
老夫人與江安縣主同坐在靠軒窗的山形鑲雲母靠背羅漢床上,卻不敢托大,微側著身子以示尊敬。
江安縣主見她略顯局促的樣子,便笑道:“下月是老父大壽,我回慶陽拜壽,不想前兩日下了場大雪,便被困在了此地。昨兒太陽是出來了,可我那個不孝子卻邀了友人登雲屏山去了,到今日還沒個蹤影。我自己在客棧悶得慌,湊巧聽聞老夫人這裏熱鬧,便緊趕著來湊個趣兒。老夫人莫怪我不懂禮數才好。”
老夫人忙笑道:“哪裏!縣主能來,真叫姚府上下受寵若驚,令這錦繡堂蓬蓽生輝啊!”
江安縣主又與老夫人寒暄了兩句,也與萬氏打過招呼,便瞧向站在下麵的幾位少年,道:“可是府上的少爺們?真是個個一表人才啊!”
老夫人聞言,笑得合不攏嘴,忙謙虛了兩句,道:“他們幾個都不長進,若是能有蕭公子十分之一的才學,老身也就知足了。”
方才是姚禮赫親自送了江安縣主過來,文青等幾位少爺便一道來給老夫人拜壽。聽老夫人這般說,二房所生的三少爺姚文科便忙帶著四少爺姚文敏、五少爺姚文青和四房所生的六少爺姚文強一同上前給老夫人磕頭,道:“今兒祖母壽辰,孫兒們一同作了一首賀壽詩,祝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姚文科言罷,雙手捧上一紙詩文。雅冰忙上前接了呈給老夫人和江安縣主鑒賞。
卻見紙上用行書寫了一首四句的賀壽詩,江安縣主含笑念了:“教子以衷更教孫,懿行淑德仰慈雲。蟠桃果熟三千歲,紫竹籌添九百春。”眾人紛紛稱讚,江安縣主也點頭,將詩作遞給萬氏,笑道:“這詩雖比不上少文為你作的那首《十福詩》,字卻極出眾,你也瞧瞧。”
上個月在鳳京的武安侯府,萬氏也剛剛過了壽辰。當時謝少文當眾作了一首賀壽詩,一共十句,因每句詩中都含有一個“福”字,故得名《十福詩》。謝少文作罷,贏得滿堂彩。那詩更是廣傳鳳京,江州的不少府邸也有耳聞。
謝少文聞言,忙起身朝江安縣主欠身行禮,道:“縣主謬讚!姚家弟弟們的詩一片至純之意,相形之下,《十福詩》過於追求華美辭藻,卻失了真情。此詩甚妙,實非我所能及。”
姚文科見他謙遜,自也帶頭捧了謝少文幾句。
萬氏瞧了那字,也連聲稱讚,道:“不知這字是哪位少爺寫的?”
姚文敏等人尚未回答,倒是江安縣主道:“讓我猜猜。這字定是出自前首輔姚大人的嫡孫姚文青之手,可對?”
姚文科是幾人中年紀最長的,他便笑著躬身回道:“縣主眼力超凡,正是五弟所寫。”
老夫人便忙衝姚文青招手,道:“還不快來拜見縣主。”
文青舉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江安縣主便點頭讚許道:“今年該有八歲了吧?單看容貌倒與廖尚書有五分相似。而這一手字卻是盡得了你祖父的真傳,是個好孩子。”
文青忙恭敬地應了。
江安縣主又衝老夫人笑道:“姚閣老是我大錦的書法大家,一手行書端莊清秀、飄逸如雲,可謂廣采眾長、冶於一爐。韞哥兒幼時便描摹姚閣老的字。隻是他沒有定性,學不來閣老的天質自然、豐神蓋世,臨了五年都沒個風骨,這才又練了楷體。文青這孩子不錯,他小小年紀,竟將閣老的字練得如此傳神,該沒少下功夫,定是個純孝的。”江安縣主說著歎了一聲,才又道:“當年閣老過世,公爹曾在府中祭拜多日,夫君也歎閣老離世苦了文青這孩子。豈不知古往今來成就大事者無不是命途多舛的,所謂‘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嘛!孩子,好好讀書,好好習字,我還指望著將來能有幸觀看到祖孫三狀元的傳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