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聽江安縣主的言語中帶著一股親近與善意,他不覺抬頭,卻見江安縣主正用一雙含笑的眸子瞧著他,麵上盡是慈愛與鼓勵。文青微微一怔,早上錦瑟和他說的那些話便在腦中一遍遍浮現,他隻覺一股激蕩之情從內心湧起,雙拳已握緊,道:“縣主高看文青,文青也定不讓縣主失望,來日定要金榜題名,續寫祖孫三狀元的傳奇!”他這話說得擲地有聲,眉宇間更充斥著一股逼人的決絕、堅定之色,瞧得江安縣主連連點頭。
眾人皆知蕭韞寫的一手楷書極得盛讚,卻不知他初習字時摹的竟是姚鴻的字。又見江安縣主如此禮遇文青,心下便對文青高看了幾分。再觀他的氣度神情,當下就犯起了嘀咕。
當年姚鴻一舉中了狀元,民間便有傳言,說他是天上的文曲星經點化下了凡塵,還說其定會一脈單傳,子孫後輩卻個個天賦異稟、狀元之才。誰知後來姚鴻果真隻得一子,並且還創下了父子雙狀元的傳奇。這也使得傳言成了神算,流傳得愈發廣遠了。
後來姚家兩位狀元相繼過世,傳言才漸漸淡了。如今經江安縣主一提,眾人看向姚文青的目光便不一樣了。一脈單傳,到姚文青這裏還是應驗了,那麼姚文青豈非也是天賦異稟、有狀元之才?又想著江安縣主所言姚文青的相貌肖似廖尚書的話,眾人便更不敢小瞧眼前的少年郎了。
廖尚書可是眼前少年郎的嫡親外公呢。雖然眾人皆知當年姚府和尚書府因爭搶兩個孩子鬧掰了,還陰差陽錯地害了廖尚書的嫡長子命喪江州,也使得尚書府和姚府結了仇,這些年廖尚書更是對錦瑟姐弟不聞不問。可到底是血濃於水,誰知道將來會怎樣?
錦瑟姐弟如今瞧著可憐,孤苦無依地寄養在堂叔家中,可是姚家兩代人創下的偌大產業還在族中,將來姚文青長大了,這財產都是要歸還姐弟二人的。而且有當年姚家父子留下的名望和人脈,還有京城廖尚書這樣的血親依靠,將來兩個孩子的前程可真是不好猜測。
這般想著,眾人皆已恍然,江安縣主會突然造訪姚府,分明是來看故人之子。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姚鴻一脈便是再沒落,也是出過兩位狀元郎的。看來回去以後要囑咐自家子弟和姑娘們,往後要與姚文青姐弟多多親近才是。
吳氏見江安縣主幾句話便抬高了錦瑟姐弟,想著她之前的精心籌謀都落到了空處,如今姚文青非但好好地站在這裏,竟還得了江安縣主的盛讚、出盡了風頭。她心中氣悶,便笑著嗔文青道:“縣主誇讚你兩句,竟還不知深淺了。這孩子口氣大,叫縣主見笑了。”
江安縣主聞言,連瞧都未瞧吳氏一眼,卻衝老夫人道:“孩子有骨氣、有誌氣是好事。我倒瞧著他是個直率、敦厚之人,有什麼說什麼,大丈夫處世正應如此。還請老夫人以後多費心教導,莫叫一塊璞玉蒙了塵才是。”
按說江安縣主一個外人說這話並不合適,可她身份高貴,她偏要說也沒人敢多加評論。
老夫人聞言笑著稱是。
吳氏卻麵色發青,總覺著江安縣主的這幾句話就是說給她聽的。再察覺到眾人古怪的目光,她的手心便又出了一層虛汗。
萬氏麵色也不大好看。論起和錦瑟姐弟的關係,她比江安縣主要近得多,可偏她沒看出那字是文青寫的。再對比江安縣主對文青的禮遇,倒顯得她之前太過冷淡了。
屏風後,錦瑟見弟弟被江安縣主的幾句話激得表了誌向,她便微微一笑。想著江安縣主說的祖孫三狀元的話,錦瑟的心中也不禁有些激蕩,望向弟弟的目光中便飽含了期許。
文青此時已換了一件湖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的襦衫,舉止有禮,映著麵上的堅毅之色,倒像猛然大了兩歲般。錦瑟自然了解弟弟,知他與父親一樣極其聰敏,讀書很有天賦,幾乎過目不忘。雖這些年被吳氏刻意引到了偏路上,性格驕縱,在學業上卻還堅持著祖父對他的教導,並未荒廢。如文青這般大的孩子,鼓勵和激勵是極重要的,上位者的期許會令下屬們拚命奮發。像江安縣主這樣的人,她的幾句話可能比她這個做姐姐的說上百句都要震動內心。
對於今日江安縣主會如此禮遇文青,文青不明所以,大家也分明都想錯了,大概都以為江安縣主和姚家有什麼淵源。可錦瑟卻知道,當年祖父和父母在世時與江安縣主實沒有任何來往。若說有交情,也隻是當年江安縣主的公公蕭閣老曾與祖父同朝為官,可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江安縣主如此為文青說話,倒叫錦瑟心中詫異,是江安縣主性情寬厚呢,還是其中有自己不知的緣由?看方才江安縣主對吳氏的態度,又不似寬厚熱心之人啊!
又熱鬧了片刻,老夫人見姑娘們一直躲在屏風後麵,便笑著令文青等人陪同謝少文到前麵去吃酒。等少爺們走了,屏風才被撤去,姑娘們這才向江安縣主見了禮。
唯錦瑟被叫到了近前。江安縣主拉著她的手,少不了關切兩句。錦瑟一一答了,態度不卑不亢、從容有禮。江安縣主見了,眸中便多了兩分喜歡,竟褪下了右手的碧璽珠串往錦瑟手腕上套。
錦瑟觀江安縣主通身上下除了隻在髻側插了一排玉梳外,便隻有手上這個珠串,知她定是不喜佩戴飾品之人。如她這般身份實也不需用飾品來抬高身價,而頭上則是必須要插些發飾來固定發髻的。這珠串既被她戴在手上,必然不是尋常之物,隻怕有些淵源,錦瑟哪裏敢受?
錦瑟推辭不受。見江安縣主堅持,她這才笑道:“縣主若真要賞小女子見麵禮,小女子倒瞧著縣主頭上那柄小玉梳精巧可愛得緊,可否請縣主將它賞了小女子?”
眾人聞言皆覺詫異,隻道錦瑟此舉委實不當。江安縣主頭上的那排玉梳大小不一、形狀各異,雕工卻出自一人之手,一瞧便是一大塊羊脂玉分雕而成。這套玉梳若拔了最小的給錦瑟,剩下的就不能再佩戴了,而江安縣主又不能將一整套都拔下來送她,錦瑟此舉當真有些任性魯莽。再者,瞧著那碧璽珠串不過一般貨色,這套羊脂玉梳的質地卻極佳,哪有這樣討要物件的?
江安縣主聞言,卻極為認真地又瞧了錦瑟兩眼。她沒再堅持,將碧璽珠串套回自己手上,拔了頭上最小的玉梳插在錦瑟的鬢邊,笑道:“你既喜歡,又有何不可?到底是嬌俏的小姑娘,隻插這一支小玉梳,便添色不少,好看得緊呢。”隨後又衝萬氏笑道:“還是你眼毒,早早便訂下了這麼個美人坯子,又是這般靈巧聰慧。叫人眼熱啊!”
萬氏便也笑道:“京城的閨秀仰慕韞哥兒才華的不知多少,個個都是鍾靈毓秀的美人,隻怕你挑媳婦兒都挑花眼了。我武安侯府隻得這一個,你倒來眼熱了,真是叫人氣惱。”
眾人便都笑了。
錦瑟謝了江安縣主,然後躬身退下。
眾夫人見江安縣主對錦瑟討要玉梳之舉非但沒有不喜,反對她稱讚不已,便更覺先前猜測得對,瞧向錦瑟的目光也愈發柔和起來。
其他姑娘起身見禮,倒再未有能叫江安縣主叫到近前的了。隻有那位吳姑娘見禮時,江安縣主卻笑著瞧向她身後的丫鬟流雲,道:“吳大姑娘身後的婢女倒似北域人呢。我這暖柔丫頭也是北域人,總念叨著思鄉情切,一會兒你們倒可一處說說話。”
吳姑娘聞言便笑道:“流雲是從赫拉草原來的,不知暖柔姐姐的故鄉是?”
站在江安縣主身後做丫鬟打扮的姑娘這才抬起頭來,倒引得眾人抽氣不斷。隻見暖柔瞧著十五六歲,正是女子最美麗的時候。因是異域人,其身段比大錦女子足高出兩頭,出落得窈窕有致,卻又帶著一股北方女子獨有的健美和灑脫之氣,配上那極度豔麗的五官、風情萬種的神情,倒不似個丫鬟。
錦瑟瞧著也是眼前一亮,隻覺這暖柔的容貌嬌豔如妖,便是女人見了都要心跳失速。她跟在江安縣主身後,怎麼瞧怎麼古怪。
“這可巧了呢,婢子也是從赫拉草原來的。”暖柔笑道。
江安縣主便擺手道:“行了,知道你見了老鄉高興,卻也莫失了身份,一會兒自給你們敘話的機會。”
暖柔又笑著謝了江安縣主。
江安縣主這才衝吳姑娘道:“都說江州人傑地靈,果真如此。姑娘們一個個俊俏不說,還都知禮得緊。莫拘束,快坐吧。”
吳姑娘謝了江安縣主後從容落座。倒是其他姑娘見她因一個婢女和江安縣主說上了話,紛紛露出氣惱、嫉妒之色。
姚錦玉也一臉陰色,十指緊緊地抓著她繡的屏風繡麵兒,瞧著吳姑娘的目光中也有些不忿。作為姚家嫡長女,她見禮時,江安縣主都沒多瞧她一眼,卻對一個小小縣丞的姑娘青睞有加,自然叫她內心不平衡了。
錦瑟見姚錦玉的模樣,她心思一動,傾身靠近姚錦玉。
瞧著被姚錦玉抓揉成團的繡麵兒,錦瑟道:“大姐姐輕些,這繡麵兒好容易繡成,若是弄壞了豈不可惜?”
姚錦玉聞言,順著錦瑟的目光瞧去。待看到膝頭的繡麵兒時,她心中一動,臉上陰厲之色一掃而空。她和錦瑟說笑了兩句,便極愛惜地撫平了繡麵兒上被她抓出的褶皺。錦瑟瞧在眼中眸光微瀾。
果然,不過片刻,姚錦玉一鬆手,繡麵兒便自她的膝頭滑到了地上。接著隻聽姚錦玉驚呼一聲,“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