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琴就這樣與陳福民開始了戀愛。

陳福民幾乎每天都到瑤琴那裏去。他們的生活很單調。瑤琴負責買菜,陳福民去了就下廚。吃飯時,陳福民喜歡喝點啤酒。瑤琴每回就給他備上幾瓶。飯後洗碗開始是陳福民,但交往久了,瑤琴不好意思,搶著自己洗碗。搶了一回後,碗就由瑤琴洗了。然後他們坐在一起看電視。陳福民喜歡看體育節目,瑤琴也就隨著他看。瑤琴對電視節目要求不高,她隻有裏麵有人說話有人在動著,就行了。這也是她一個人生活時養成的毛病。電視是看不完的,所以,常常陳福民看不多久就眼巴巴地望著瑤琴。瑤琴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上床了。瑤琴自己也想。於是兩人就上床。到了十點半,陳福民須得爬起來,他要趕末班車回學校。因為瑤琴的家離陳福民的學校太遠,陳福民擔心早上趕不及會遲到。陳福民說當教師的遲到,就跟工廠出事故是一樣的。瑤琴知道出事故的後果,所以,也不敢留他過長夜。就是星期六,陳福民也得趕回去。陳福民教的是畢業班。畢業班就意味著沒有休息時間,無論老師還是學生。

有幾回天氣涼爽舒服,陳福民想要拉瑤琴一起到江邊散步,瑤琴卻不願意,說是怕熟人看到。陳福民說遲早不都會讓人看到的?瑤琴說能遲就遲一點。陳福民對這件事多少有些不悅。陳福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拿不出手?瑤琴笑笑道,哪裏呀。瑤琴不肯出門,陳福民也沒有辦法。陳福民覺得在這一點上他沒法理解瑤琴。陳福民想人生應該有一點情調,要不回憶起來都沒什麼趣味。

有一天陳福民開會,打電話說不能到瑤琴家。瑤琴不知怎麼聽罷竟是覺得心頭一鬆。這天她沒做晚飯,隻是削了個平果,喝了一杯酸奶。無油無鹽的晚餐曾經讓她心煩意亂,這一刻吃起來竟是有了一種懷舊的感覺。其實從陳福民第一天拎著菜走進她家開始,滿打滿算也不足三個月。

沒有人打擾的黃昏,竟是另有味道。瑤琴想這是給我的楊景國留的呀。想著她便套了雙休閑鞋,獨自踱到了江邊。瑤琴想真的是好久沒來這裏走走了。江邊有一塊石頭,以前瑤琴和楊景國每回散步到這裏,楊景國總是說別把自己走得太累,坐一會兒。說時還把自己的手絹墊在石頭上,讓瑤琴好坐。

現在瑤琴也走到了這裏,她剛想坐下,可是突然發現沒有手絹。這塊石頭上沒有楊景國的手絹又怎麼能坐呢?十年過去了,石頭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變,可是楊景國和他的手絹卻永遠不會再出現了。瑤琴想想就又傷感起來。

天上的星星疏疏朗朗的。江水和夜色一起無聲地向下流著。沿江的小路經過修整,變得整潔幹淨起來。路邊種了花。花在路燈下開放著,色澤與陽光下不同,從某一個角度看上去,還有一點點詭譎。瑤琴想起陳福民想要與她出來散步的話。瑤琴想,我怎麼會跟你到這裏來散步呢?這是我和楊景國的路哩。我帶你來走了,楊景國怎麼辦?虧你想得出來。瑤琴想時,心裏竟是有些忿忿的。

回到家,瑤琴便睡了。睡前她以為她會有夢的,結果卻沒有。在夢裏瑤琴有些悵惘。瑤琴站在水霧彌漫的河邊,大聲說,你怎麼不來呢?

陳福民放暑假了。拖著瑤琴一起到廬山玩了一趟。陳福民去過廬山,他本來想去黃山的,可是瑤琴卻不肯去黃山。黃山是她和楊景國一起去過的地方。瑤琴想去張家界。但陳福民不肯去。陳福民沒說原因,瑤琴也沒問。因為瑤琴想陳福民多半是跟她老婆一起去過那裏。最後他們決定去廬山。瑤琴和陳福民住在一幢老別墅中。服務員告訴他們這幢老別墅以前是汪精衛的。陳福民私下便笑道,怎麼住進了漢奸的家裏呢?

廬山是一個最方便談戀愛的地方。山穀到了晚上,靜靜的,隻聽得到流水和風聲。陳福民膽子很大,拖著瑤琴從東穀到西穀地亂竄。陳福民喜歡看山穀裏老別墅老式的回廊和方格窗。山裏樹多,蚊蟲也多。陳福民不喜歡在有蚊蟲的地方多站,可是他又特別想在露天下熱吻瑤琴。所以,常常都是走到了一座橋上,或是在馬路明亮的燈下,陳福民會突然襲擊,一把抱住瑤琴,不管不顧地就吻起來。陳福民滿身都是熱情,但瑤琴卻不。瑤琴覺得自己已經過了有熱情的時代。瑤琴心如止水的過了十年。她想要讓心激蕩起來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瑤琴甚至不明白陳福民的這份熱情從何而來。瑤琴想,難道他沒有死過老婆麼?如果死過,他怎麼還能這樣快樂?他在快樂時就不會想到死去的愛人?他心裏難道一點陰影都沒有?瑤琴的疑問有許多。她總想問問,但始終沒有問。她把想的這些壓在心裏。壓得多了,便漸漸地濃縮起來,濃縮久了,有了些硬度。不知覺間,就成了石頭一樣的東西。陳福民天天撫摸著瑤琴,卻從來也沒有撫摸到壓在瑤琴心頭上的這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