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如同枯井的日子,再次回來。瑤琴從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的次數越來越多。瑤琴的媽罵過她好多回。瑤琴的爸也長歎過好多回。五中的校長也跑了幾趟,想要做做調解。隻是在他們麵前的瑤琴,像一塊木頭一樣。瑤琴的媽急得後來隻會說一句話,你在想些什麼呢?你想些什麼呢?瑤琴想,我其實什麼都沒想哩。

轉眼又到了楊景國的祭日。這天居然又下起了雨。瑤琴先上了山,她為楊景國點著了香,又放了幾碟水果。瑤琴依然為燃著的香柱打著傘。冉冉升起的煙撲在瑤琴的臉上。瑤琴沒有流淚。瑤琴想,有老天爺在替她流淚哩。

下山後,時間還早。瑤琴無事。她信步走到了當年的出事地點。路邊的石頭還在,隻是血跡一點也沒有了。瑤琴在石頭邊也點了一柱香。她想,等香燃完後,她應該去勞務市場看看。她如果決定自己一個人生活下去,她就應該去找一份工作。一份能讓她自己養活自己的工作。

便是在瑤琴想著這些時,一個細細的聲音,一個帶著驚訝和疑問的聲音響在了她的耳邊。瑤琴?你是瑤琴?瑤琴揚起傘,她看到了陳福民。瑤琴說,你想幹什麼?陳福民看到那柱業已快要燃燒完了的香,驚道,那個……那個……當場死亡的男人……,就是……楊景國?瑤琴望著陳福民,沒有說話。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陳福民說,摔在這裏的,就是我的老婆嗬。她滿身都是血嗬。他說著指了指石頭的另一邊。

綿綿的細雨。晃動的街景。汽車聲。楊景國的叫聲。被撞飛的自行車。翻在馬路中間的雨傘。四濺著血跡的石頭。倒在地上的男人和女人。腦漿。以及路人的尖叫和驚天的嚎哭。一一湧出,宛然就在眼邊。那是他們一生中多麼傷痛的時刻。那個時刻怎樣深重地擊碎了他們的生活。那種擊碎也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瑤琴突然失聲痛哭了起來。曾經有過的痛徹心肺的感覺像繩索一樣一圈一圈地勒緊著她。陳福民見瑤琴哭得無法自製,上前摟住了瑤琴。起先他還忍著自己,忍了一會兒,忍不下去了。十年的痛苦像要嘔吐似地翻湧著。他也哭了起來。淚水浸入瑤琴的頭發,又流到了瑤琴的麵頰上,和瑤琴的眼淚混在了一起。

路過的人都回頭看他們。路過的人都竊竊私語著。路過的人也有掩嘴而笑的。路過的人看不到鮮血的過去。路過的人永遠都不會懂得別人的傷心之事。隻因為他們是路過,而瑤琴和陳福民卻是在那裏有過定格。他們一生的最痛就是從那裏開始。

回去時,陳福民和瑤琴一起搭的車。他們在同一地方下車,然後預備各自轉車回家。下車時,陳福民和瑤琴幾乎同時看到了那家“雕刻時光”酒吧。陳福民想起第一次見到瑤琴的情景。瑤琴也想起了在那間酒吧裏響起的細細的聲音。陳福民說,要不,進去坐一會兒?瑤琴沒有反對。陳福民便朝那裏走去。瑤琴猶疑了一下,跟了過去。

傷感的音樂依然在酒吧的空中響著。細雨一樣,濕透了瑤琴。陳福民給自己要了一杯酒,給瑤琴要了一杯澄汁。陳福民呷了一口酒,方說,你看,我們兩個是不是太有緣份了?瑤琴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是,便點了一下頭。陳福民說,真想不到嗬。我當時怎麼一點你的印象都沒有?瑤琴也說,是呀。我也隻聽到你在哭,一點不記得你的樣子。

他們一直都沒有提過彼此曾經有過的災難。因為他們都怕往事引起再度摧殘。現在那塊石頭讓他們把淚流在了一起。他們兩個人的心近了。望著對方的臉,知道自己的感受隻有對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這個世上痛著。於是心裏都生出別一樣的溫暖。他們好平靜。於是他們開始細細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瑤琴說楊景國怎麼斷的氣,後來他們怎麼辦的喪事。楊家的人怎麼吵鬧著非要埋在老家,而她又是怎麼拚死拚活地把骨灰留在了這裏。陳福民則說他是怎麼攔下過路車送老婆進醫院,又怎樣在醫院的走廊裏度過的幾天幾夜,光抽煙不吃飯,一天抽了好幾盒煙,以致他老婆被搶救活後,他聞到香煙就要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