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琴走到了車站。有人叫她,聲音響亮而熟悉。瑤琴心裏蹦出“張三勇”三個字,回頭一看,果然是他。
張三勇說,我正想去找你,扭過頭就剛好看到你了,你說巧不巧?你去哪?瑤琴說,去東郊。張三勇張大了嘴,說你還去看楊景國呀?瑤琴說,怎麼能不去?張三勇伸手摸了一下瑤琴的額。瑤琴嚇一跳,伸手打開他的手。張三勇說,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個人。瑤琴說,真是屁話。張三勇說,你如果到別處去,我就陪你。你去那兒,我就不陪了。我最討厭那個家夥。瑤琴說,我又沒讓你陪。不過,他不討厭你。他說要不是你,他不會跟我在一起。張三勇歎道,唉,想起來都怪我。我那一拳頭,害煞多少人。要不然,我早跟你結了婚,你也不會像今天一樣,一個人守間空屋過日子。我也不會隨便找個人,落了還是離掉,成一個孤家寡人。楊景國不跟你也不會睡在鬆山上。我的那個悔呀,看我臉色,發青吧,都是悔青的。如果……。瑤琴說,車來了,我走了。
瑤琴疾疾地跳上車,她不想再聽張三勇說下去。因為這些話,於她沒有任何意義。世界上的事沒有什麼“如果”好講。難道跟你張三勇結了婚,這三個人的日子就會變得更好麼?誰能保證你不會離婚?誰能保證她瑤琴不是獨守空房?誰能保證楊景國在這個“如果”裏活過了,卻沒有死了另一個“如果”裏?人這一生,一講如果,就虛得厲害了。世界這麼大,這麼亂,這麼百變,一個人在這世人活,還不跟盲人摸象一樣?碰上了什麼,就是什麼。
尚是早春。山上的樹都沒有綠。草也黃著麵孔趴在地上。曾經下過雪。雪化時有人踩過。草皮上滿是幹透的泥濘。瑤琴蹲在楊景國的墓前。瑤琴覺得她完全看得見楊景國。楊景國正全神貫注地等著聽她說話。聽她傾訴她所有的心事。她的痛苦和歡樂,她的憂傷和憤怒。楊景國是一個最好的聽眾。他從來不打斷她的話。他總能用耐心的眼光望著她。他深情的目光,可以化解她心中的一切。如果她痛苦,這痛苦就會像雪一樣化掉,如果她快樂,這快樂就會放射出光芒來。除了楊景國,誰又可以做到這一切呢?
瑤琴說話了。她的聲音在早春的黃昏中抖著。瑤琴說她是一個可惡的人。她險些想讓別人來替代她的楊景國。她甚至想為了那個人去努力地忘掉楊景國。她要把楊景國埋在記憶深處,隻在夜深人靜裏悄悄地想念他。但是現在,她明白了,楊景國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而她的心裏除了楊景國也不可能再容下別的人。瑤琴說,我今天就要在這裏,把這些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我要說給你聽。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就回答我一聲。
四周很空曠。因為無風,沒有樹枝搖擺。瑤琴的聲音就是風,穿行在扶疏的雜木中。仿佛把它們吹動了。仿佛讓他們的枝條起舞了。仿佛從舞動中傳出了聲音。很天籟的聲音。這當然就是楊景國的回答。
瑤琴到家時,比平常又晚了許久。這天陳福民做好了飯。陳福民盯著進門的瑤琴說,是去東郊了嗎?瑤琴說,沒有,今天加班。說完,瑤琴想,我為什麼要說這個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