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險象環生(3 / 3)

從那以後,爺爺在窯子裏的丟人事兒便傳開了,人們都說他是廢物,叫他太監。

爺爺也曾經懷疑過,是老金溝的氣候惡劣,整天泡在水裏已經作病了,從此那個玩兒意永遠也硬不起來了。可是每天晚上,當那些勞金們去大煙館的去大煙館,逛窯子的逛窯子,隻有爺爺在破敗的工棚裏孤單寂寞。每當這時,爺爺便會想起奶奶。每當想起奶奶,爺爺的那玩意都會把褲子支起老高。爺爺想,自己肯定沒病,都是心理作怪。

依照奶奶對爺爺的了解,她怎麼會相信爺爺在東興鎮抽大煙呢?

又過了兩天,奶奶再也坐不住了,她生了老叔還沒滿月,就想去三家子碼頭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兒。她背著老叔來到鬆花江邊,一看連一條船影也沒有。奶奶本想回家等到第二天起早再來,可是她望望回去的路有二十多裏,心裏有些打怵。這時天快黑了,奶奶就在打魚人用過的搶子裏坐了一夜。第二天剛蒙蒙亮,奶奶求打魚人把她擺渡過江。

東北人都熱情,在奶奶尋找三家子碼頭的路上,人家問她是哪來的?她說是江北趙家窩棚的來找男人的,人家搖搖頭走開了。路上,奶奶遇到一個姓溫的老人,奶奶說自己是趙家窩棚的來找自己男人。老人說,還有七裏路哪,你先歇歇腳吧!在歇腳的時候,老人掏出煙袋,“吧嗒吧嗒”一個勁兒地抽煙。當老人抽完兩袋煙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哎!這年頭……”溫先生把話說了一半便噎了回去。

奶奶似乎從老人的言語裏聽出了話中有話,“溫大叔,俺男人他咋了,你說吧,我挺得住。”

老人歎了口氣,“唉,可惜一個好人,不明不白地被人給害了。”

“你說啥?”奶奶聽到這裏,腦子嗡的一下。在來的路上,奶奶曾經想過,爺爺可能娶了姨太,也想過爺爺有個俄國相好的,甚至想過爺爺有錢了拋棄他們娘六個,就是沒有想到爺爺被人害了。“溫大叔,是誰害的俺男人?”此時,奶奶的眼睛都紅了。

“還能有誰,就是與他合夥做生意的謝寶山和獨眼龍唄。”

“不可能吧?”奶奶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兩個曾經與爺爺同甘苦,共患難的拜把子會害了他?

“怎麼不可能,親兄弟受窮時都是好兄弟,可是賺了大錢就隻認錢不認人了。”

奶奶說什麼也不能接受爺爺被害的事實,她在不停地告訴自己,不可能,這是在夢裏吧?

接著,姓溫的老人告訴奶奶,他是三家子碼頭的賬房先生,什麼事情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冬天的時候,爺爺帶著伐木工到浩立崗深山老林裏伐木材。春天的時候,爺爺帶著伐木工從阿淩達河放木排。夏天的時候,爺爺要把大紅鬆用火輪運到哈爾濱賣給外國人建房子。爺爺一年四季在東興鎮呆不上幾天,可是他的拜把子兄弟謝寶山和獨眼龍,從來不跑外,隻在家裏組織一些勞金加工木柈子。沒事的時候,他們騎著馬到悅來鎮,不是賭錢,就是逛窯子抽大煙。時間長了,爺爺發現賺了這麼多錢都被謝寶山和獨眼龍造害光了,就勸他們兩個不要再糟蹋銀子了,好好做生意吧。可是,獨眼龍當時就翻了臉,“你憑啥管我們,找茬啊!”

獨眼龍是劉縣令三姨太的遠親,依仗劉縣令的勢力到處為非作歹。謝寶山、獨眼龍禍害銀子不說,三家子碼頭還得向劉縣令納貢拜碼頭。爺爺一看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盡管木材生意很賺錢,但用不了幾年就得關門。於是,爺爺跟謝寶山和獨眼龍商量,咱們散夥吧,你們隻要給我二百兩銀子就行,我撤出去讓給你們。獨眼龍說,要銀子沒有,要撤現在走人。爺爺說,當初我投進三百多兩銀子,看在當年拜把子的份上,隻給我二百兩就行,從此咱們該是好兄弟還是好兄弟。

謝寶山是個陰險狡猾的家夥,他表麵答應給爺爺二百兩銀子,私下裏讓獨眼龍買通胡子老來好。那天老來好夜間帶人過江,表麵看是搶劫三家子碼頭,實際上是想要爺爺的命,他們把爺爺捆綁起來裝進麻袋,還在麻袋裏裝了一塊大石頭,扔進了鬆花江裏。

聽到這裏,奶奶一下昏厥過去。

“閨女,閨女!”溫先生不停地叫著。老叔不停地哭著。

當奶奶醒來的時候,老人說:“閨女,趕緊回家領著孩子過日子吧,你千萬不能去三家子碼頭了。”

“不行,我一定要找那兩個畜生算賬!”奶奶抹了一把淚水堅定地說。

“你一個小腳女人,怎麼能鬥得過他們,鬧不好你們娘倆性命都要搭上,家裏的孩子可怎麼活呀!”

“反正也沒法活了,死一個人也是死,死一家人也是死,一定要為俺男人討回公道。”

“討公道,這年頭還有公道嗎?”

“實在不行我到縣衙門去告他們!”奶奶堅定的說。

“閨女,你可知道到縣衙告狀是要先挨板子的,你一個女人能扛得住嗎?”

“就算被打死,我也要讓那兩個壞種償命!”

老人無奈地搖搖頭,“隨你便吧!我也該回家了,這個狼窩沒法呆了。”

老人背起行李剛走幾步,奶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溫大叔,求你給寫個狀子吧!”

老人遲疑了一下,看到奶奶堅定的表情,他放下行李,從裏麵拿出硯台紙筆,可是他左看右瞧也沒有水泡子。老人無奈地搖搖頭,“看來這狀子是寫不成了,不是我不幫你,而是老天不幫你。”說著,老人準備將硯台紙筆重新收起來。“等等!”奶奶真的有些急了,她從老人手中拿過硯台,走進半人高的茅草稞裏,撩起衣襟將奶水擠進硯台上端到老人麵前。老人看了看硯台裏的奶水,拿起墨研了起來。也許老人是被奶奶的行為所感動,提筆疾書,“唰唰唰”一揮而就。

小的時候,當聽到父親講述“奶汁書狀子”的故事時,我說:“這老頭真笨,撒泡尿研墨不就能得了?”父親聽後狠狠地在我頭上拍了一下,“你這個混球,虧你想得出來,筆墨紙硯那是文房四寶,在讀書人眼裏是聖潔之物,能用你那臭尿研墨嗎?”

老人寫完狀子,讀給奶奶聽了一遍。知縣大人:民女趙宋氏係江北趙家窩棚人,今日要狀告三家子碼頭謝寶山和獨眼龍害死我夫一案。自古有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二人見財起意,謀害我夫,霸占我家財產,天理難容,其罪當誅。望青天大老爺為草民做主,還我們一個公道。呈狀人:趙宋氏。

讀罷狀子,老人將它遞給奶奶,“如果你真想告狀就直接去樺川縣衙吧!三家子碼頭你去不得,那裏是龍潭虎穴。”

“謝謝溫大叔提醒,三家子碼頭就是龍潭虎穴俺也要闖一闖,俺倒要看看害死俺男人的兩個混蛋到底長的什麼樣兒!”奶奶說完,接過狀紙揣進懷裏。

送走老人,奶奶背起老叔堅定地向三家子碼頭走去。奶奶走路一步三搖,小腳噔噔噔地踩在地上,把黑土地踩出一溜坑。

太陽偏西時,奶奶來到三家子碼頭,當時獨眼龍不在,隻有謝寶山在前堂。他看到奶奶進來後,語氣很生硬地問:“你找誰?”

奶奶盯著他說:“俺是趙家窩棚來的,找俺男人。”

聽到奶奶的話,謝寶山當時蒙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謝寶山向外麵望了一眼,見沒有車馬,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小腳女人大老遠的路能找上門來。謝寶山搓著兩隻手,在地上來回轉悠,腦子裏飛快地想著對策。突然他停下來,“你是大嫂吧,咋來的?”沒想到,謝寶山會突然變得熱情起來。

“你就是老二謝寶山吧?”奶奶故作鎮靜。

“屋裏頭的,快給大嫂預備飯菜,收拾個幹淨屋子歇著。”

這時從後堂走出來一個小腳女人。謝寶山向奶奶介紹說這是賤內,同時也把奶奶介紹給那個女人說,這是江北趙家窩棚的大嫂。那個小腳女人很熱情的將奶奶讓進內屋。

以前奶奶隻聽說過謝寶山,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麵,今天一見才發現,謝寶山長著黃鏡子臉,黃眼珠,幾根彎曲的黃胡須掛在下顎上,像幹燥沙漠裏長著幾棵枯萎的草,說起話來皮笑肉不笑。從麵相上看,他就是個隔路人,難鬥的主兒。奶奶心想:俺男人咋會跟這樣人拜把子呢?

獨眼龍在悅來鎮賭場博得昏天黑地。那時候雖然樺川縣臨時縣衙還設在東興鎮,但悅來鎮比東興鎮要熱鬧得多,商鋪、賭場、煙館、窯子一應俱全。那個時代賭博實行押會,可是獨眼龍這小子偏偏喜歡推牌九,而且是十賭九輸。

說起來真是怪事兒,一向手氣不佳的獨眼龍,今天卻時來運轉,手氣大順。“揭牌,揭牌!你是三九點,你是閉十勒個八,你是五點王爺。哈哈,我是七點皇上,通吃!”獨眼龍高興得手舞足蹈,將牌桌上的碎銀子全部摟了過來。“再來,再來!”獨眼龍坐莊,打完骰子分發牌九。獨眼龍的牌技真是不得了,他不用眼睛看,隻用手指摳一遍,便能配出前後牌,“亮牌,亮牌!哈哈,你們又輸了,我是前牌對地,後牌對天,通吃,通吃!”獨眼龍用幹蒼的手摟著碎銀,獨眼放著陰光。三鍋牌九推下來,他竟然贏了幾十兩銀子。

正當獨眼龍準備洗牌不幹想去窯子放鬆放鬆時,有兩個賭棍輸幹爪了,伸手向他“抽紅”,可是他說什麼也不給,幾個人拉拉扯扯往外走。就在這時,三家子碼頭的管家陳二跑進來,“三掌櫃,二掌櫃讓你馬上回去,有急事商量。”

獨眼龍一愣神,手中的碎銀被兩個賭棍搶走幾塊。他衝著陳二發了火,“媽了個巴子的,有啥急事兒,難道死人了不成?”

陳二說:“我也不知道,聽二掌櫃說,江北大掌櫃家的女人來了。”

獨眼龍一聽,手中的碎銀“嘩啦”一聲掉落一地。這時,幾個賭棍一哄而上搶著地上碎銀。他一把抓住一個賭棍,“你敢殺人不?”這個賭棍看著他說:“殺誰呀?”

“一個娘們。”

“隻要給銀子我就幹。”

“你倆跟我走!”獨眼龍對其中兩個賭棍說。

獨眼龍長著一臉絡腮胡子,一隻眼睛幹癟著,而另一隻眼睛透著凶光,看形象,一個活脫脫的迦勒底海盜。

出了賭場,獨眼龍騎著馬先走了,兩個賭徒跟著陳二走在後頭。

獨眼龍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趙家女人離開三家子碼頭,既然她敢來,說明這個女人很難對付,恐怕殺害爺爺的事兒早晚會被她捅到官府去。

獨眼龍考慮殺掉奶奶後,還得想辦法把幾個孩子騙出來來個斬草除根,不然,等這幫孩子長大後,一定會找他們報仇雪恨,以前就有過這樣先例。

想著想著,獨眼龍麵前突然飛過一隻烏鴉,他一分神,從馬上摔了下來。這一下摔的可不輕,他在地上拱嗤半天也沒有爬起來。當陳二和兩個賭徒趕上來扶起他時,隻聽到肋骨“嘎巴”一聲,疼得他大汗淋漓。真是惡有惡報,這小子被摔斷了兩根肋骨,隻能回到悅來鎮養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