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與那個女人進了後屋。前堂這邊,謝寶山背著手在地上轉圈,心裏盤算著怎麼對付這個難纏的女人呢?打發她走嗎?看來這個女人沒有那麼簡單,這麼遠的路她都能自己走來,不能小看了這個女人。殺了她?這個方法倒是省事兒,可是沒有不透風的牆。三個月前,他們設計殺死爺爺的時候,江南這一帶便傳開了,弄得謝寶山整天提心吊膽,半夜裏不是夢見官府來抓,就是夢見爺爺伸出血淋淋的手向他索命,經常嚇出一身冷汗。怎麼辦呢?琢磨來琢磨去,他想到了獨眼龍。常言道:瞎子狠,禿子愣,瘸子打仗不要命。獨眼龍這小子心狠手辣,萬一以後事情敗露,我謝寶山死活就說不知道,那都是獨眼龍自己幹的。如果真把獨眼龍抓進大牢讓他償命,那豈不是更好,三家子碼頭的一切財產都歸我一個人了,連獨眼龍在窯子裏贖回來的那個騷貨也可以占為己有。想到這裏,謝寶山得意地笑了,他打發管家陳二去找獨眼龍。
兩個時辰過後,陳二騎著獨眼龍的馬回來了。“獨眼龍怎麼沒回來?”謝寶山急切地問。
“別提了,本來三掌櫃在賭場找來兩個賭棍,想做了趙家女人,可是他騎馬走到半道時,冷不丁的飛過一隻烏鴉,三掌櫃一驚掉下馬摔斷了兩根肋骨,現在還在悅來鎮養傷呢。”
聽完陳二的話,謝寶山脊背發涼,這就是“現世報”吧?他擺了擺手,陳二走了出去。這會兒,謝寶山打消了殺掉奶奶的念頭,他怕老天爺懲罰他。怎麼能把奶奶支走呢?謝寶山沁著腦袋又開始盤算了。
奶奶給老叔喂完奶,把他放在炕上安穩地睡著了。老叔在我們家就是個倒黴蛋,喪門星,要賬鬼,他的到來,不但沒給我家帶來一點福氣,反而帶來了災難。爺爺沒見過老叔,這樣的遺腹子在我們當地叫夢生。按照老人們的說法,夢生的孩子都不吉利。還有一個怪現象,老叔睡覺時總是笑,有時會把他自己笑醒,用迷信的話說,這個要賬鬼是在幸災樂禍呢。
吃完晚飯,天已經黑了,奶奶吹滅洋油燈,屋裏立馬一片漆黑,奶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想起家中的孩子,想起了路上老人說的話,想起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爺爺。一想到爺爺,奶奶自然想起了爺爺去老金溝淘金的往事——
說起蘿北的老金溝,那可有曆史了,清代早期這裏就有人采金,這個地方河溝縱橫,黃金滿地,外地淘金者也紛至遝來。盛時有一萬多人,就像美國西部淘金熱一樣。
那年爺爺去老金溝沙金,第一年連一個銅板也沒有拿回家,還險些被官府抓去坐牢。爺爺雖然不逛窯子,不抽大煙,可是靠出苦力掙來的錢,在下山時要被層層官站搜身,工錢全部被拿走,爺爺不服氣便與官兵理論,兩個官兵上來把爺爺綁了起來,還要送他坐牢。就在這時,有個勞金陳老坦兒上來替爺爺講情,官兵這才打了爺爺幾個嘴巴把他放了,最後人是回來了,錢沒了。爺爺還算幸運的,有些勞金采金時,發現了金豆子便往破棉襖裏塞,結果被人家翻了出來,不是被剁掉手就是剁掉腳。有個賀家三兄弟,在老金溝淘金時,哥三個互相掩護,私藏了不少金豆子。一天深夜,賀家三兄弟趁夜黑想逃出金溝時,被站崗的礦警發現,他們打昏了礦警,還搶走了兩杆土炮。金把頭發現後,帶人在深山老林一直搜查到天亮也沒有找到他們。天亮時,把頭金大牙帶人到各個官站送信,說賀家三兄弟偷走了百兩黃金讓官府協查。那年頭能在金溝當把頭的人,都是黑白兩道。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有錢,有錢到什麼程度?金把頭為了擺闊,把滿口好牙拔掉,鑲上一口大金牙。本來,金把頭姓王,可是人們私下都叫他金大牙。金大牙和金溝官站的人稱兄道弟,像一家人一樣。
在金大牙一幫人從官站回來時,沒想到半路撞上了那三個倒黴蛋,雙方互相開了槍。賀家三兄弟的槍是兩個土炮,打完兩槍便沒了火藥,當場被抓了回來。金把頭為了殺雞給猴看,他將賀家三兄弟綁在柱子上點天燈,還讓全部勞金都瞅著。
點天燈是最殘酷的一種懲罰,那就是把人用棉花從頭到腳纏起來,外麵用繩子捆緊,然後再將受刑人大頭朝下綁在立柱上,潑上洋火油,從腳上點火一點一點的往下燒,受刑人被燒得鬼哭狼嚎,還一時半晌死不了。“天哪,燒死我了,金大牙你快給我一槍吧,實在受不了了!”“金大牙,你這個絕後,老天會懲罰你的!”“金大牙操你八輩祖宗,你不得好死!”賀家三兄弟哭著喊著罵著。
“你們使勁兒喊,使勁兒罵吧!老天懲罰我?我就是天老爺!”金大牙陰沉的臉透著殺氣。
那天,賀家三兄弟被點了天燈,足足燒了一個時辰,那股焦糊味兒,讓人聞著就惡心想吐。有些勞金看到這種慘象都嚇得尿褲子了,還有的把屎拉在了褲兜子裏。
金把頭心狠手辣那是遠近聞名的,有的勞金因為私藏金子被打得腦漿迸裂,有的勞金因為不聽話被割耳朵,削鼻子,剜眼睛,剁手指,那都是家常便飯。
第二年開春,爺爺還要去老金溝。奶奶說:“咱家就是窮死也不能再去了,萬一你出了三長兩短,我和孩子們咋活呀!”
爺爺沒有聽奶奶的話還是去了。這倒不是因為爺爺固執,而是爺爺心中有個天大的秘密,但他怕奶奶擔心沒告訴她。在老金溝時,爺爺有一天跑到山上拉屎,發現有一塊金閃閃的東西,他扒出來一看,是一塊金子包著石頭,石頭包著金子的玩意。這是狗頭金吧?爺爺以前隻是聽說過但沒有見過,於是爺爺把它埋在一棵樹下,做了個記號。此後,每次方便,爺爺都要去看一看。後來爺爺看到了有人因為私藏金子被點了天燈。爺爺想,今年回家探探路,明年來再做打算。
第二年入冬,當淘金人下山回家時,金把頭要留下三兩個人看場子,爺爺主動要求留了下來。除了爺爺之外,看場子的還有兩個人,那就是謝寶山和獨眼龍。說起來獨眼龍也很可憐了,他因為好奇,看到了金大牙給官站當官的送金子,被挖去一隻眼睛。這小子腦子靈活,他央求金大牙說:“以後再也不敢了,給我留一條狗命吧,我給你白幹三年活兒一個銅板也不要。”這樣,金大牙才留了他一條狗命。
當其他人撤走後,謝寶山對爺爺和獨眼龍說,他知道怎樣不走官道能下山。獨眼龍說,就算能走回家又有啥用,現在天寒地凍也弄不到金子。謝寶山說他有辦法,獨眼龍問啥辦法?謝寶山說:“現在還不能說,咱們三個人能磕頭拜把子我就告訴你們。”當天晚上,爺爺、謝寶山和獨眼龍插草為香,像戲裏桃園三結義一樣正莊其事地磕了幾個響頭。按照年齡爺爺為老大,謝寶山為老二,獨眼龍為老三。從那時起,三個人以兄弟相稱。
在他們三個人當中,謝寶山最有心計,拜完把子,獨眼龍便急不可耐的問謝寶山怎麼才能弄到金子,可是謝寶山還是不說。
謝寶山狡猾是有來頭的,他家祖祖輩輩都在河南盜墓為生。爺爺常聽謝寶山講,盜墓都是父子合夥,按照盜墓的規矩,父親在墓外等著接財寶,兒子下到墓裏盜寶,隻有這樣兩個人才能平安回來。如果是父親在墓內,兒子在墓外,要是所盜的財寶盜多了就會紅眼,兒子便會滅絕人性地將自己的父親活活地埋在墳墓裏。在盜墓這個行當裏,此類事情太多了。
謝寶山的父親不僅是個盜墓賊,他還偷盜龍門石窟的佛像賣給外國人,後被官府追查,沒有辦法才領著全家人跑到了北大荒避難。
第二天,謝寶山領著爺爺和獨眼龍來到金場,他指著一段河床說,這裏就是金溜子,都是高粱粒大小的金豆。爺爺問,現在已經上凍了咋挖呀?謝寶山什麼也沒說,隻讓爺爺和獨眼龍搬運大鵝卵石,又到山上撿來幹樹枝點起一堆火將鵝卵石放在火上燒,等把鵝卵石快要燒紅了,用杆子將燒熱的鵝卵石滾到金溜子的凍土上,用不了一天凍土便化了,他們順著化土挖下去,在凍層下掏洞挖金子。這樣他們連續幹了半個月,金豆子撿了不少。
有了金豆子,他們準備下山了。爺爺沒有分他們的金豆子,隻是帶上那塊狗頭金跟著謝寶山一起下了山。
他們下山時,不敢走官道,沿著官道不遠的山林走。在深山老林裏,他們趟著齊腰深的大雪,足足走了半個月,爺爺凍傷了腳跟,謝寶山和獨眼龍各凍壞一個手指,三個人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金溝。
這年的入冬,江河封凍時也沒見爺爺回家,奶奶心急火燎地到處打聽,可還是沒有爺爺的消息。奶奶想,爺爺肯定沒命了。
沒成想,有一天爺爺冷不丁地推門進來,奶奶一下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她一下拉住爺爺的胳膊,“你咋才回來,我以為你回不來了呢!”說完,眼淚“唰”地一下落了下來。
爺爺說:“別哭了,以後咱家就有好日子過了,咱們發財了!”說著,爺爺從懷裏掏出了狗頭金給奶奶看。
奶奶看了一眼,“這是啥?”
“你還做夢哪,這就是狗頭金哪,我們家發財了!”爺爺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
“你要是沒命了,就是給我個金山銀海我也不稀罕。”奶奶用眼睛剜了一下爺爺。爺爺隻是憨憨的笑著。
爺爺回到家的那天,興奮得像打了雞血一樣,可是一躺在炕上連續睡了三天三夜。奶奶叫他吃飯,他眼皮都抬不起來。奶奶有些害怕了,是不是在深山老林裏衝著孤魂野鬼了?奶奶又是燒香,又是禱告,“各路大仙冤魂,放過俺男人吧,我給你們燒香磕頭了!”
爺爺睡了三天三夜,奶奶香燒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爺爺活蹦亂跳的下了地,奶奶問:“你是人是鬼?”
爺爺說:“我咋了!”
“還咋了,剛回到家裏時還好好的,咋一躺下就像死人一樣?”
“你都不知道啊,這半個月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說完,爺爺突然咧了一下嘴。
奶奶問:“你咋了?”
“腳根咋這麼疼?”奶奶一看,可不是,爺爺的腳後根都有些發黑。奶奶趕緊下地,到菜園子裏折些凍茄杆,熬完水給爺爺泡腳。
在奶奶精心照顧下,爺爺的凍傷經過一個月的洗泡終於好了。
第二年開春,爺爺說要去湯原師兄家看看。奶奶說:“還是去一趟吧,兩年多沒走動了,也不知道人家還能不能認這門娃娃親了。”
原來,爺爺和師兄陳老三在一起做木匠活時,兩個人講好了把陳家的大丫頭許配給我父親。那時候,父親七歲,大丫頭十歲。按照以前的說法,女大三抱金磚。將來定會過上好日子。
爺爺來到湯原一打聽,原來陳老三發了,他在東江開了個柈子場,既賣柈子又賣木材。爺爺見到陳老三才知道,師兄利用湯旺河水從大山林裏把木排到鬆花江邊碼頭,然後用火輪將木材運往哈爾濱賣掉。同時,將柈子場的幹木柈子供應來往鬆花江的火輪,非常賺錢。那個年代的柈子場,相當於現在的加油站,火輪、火犁和火磨都離不開它。爺爺在東江碼頭住了幾天,他聽說陳老三要動身去哈爾濱賣木材,也想跟陳老三出去開開眼界,於是陳老三帶著爺爺去了一趟哈爾濱。
從哈爾濱回來後,爺爺心裏有了譜兒。陳老三能夠利用湯旺河放木排開柈子場,我怎麼不能利用阿淩達河放木排也開個木材碼頭呢?
爺爺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天,別人家都開春種地了,可是爺爺還沒回來。奶奶是個急性子,不等爺爺回來便領著我父親和二叔將自家的半晌地種上玉米、穀子和黃豆。
爺爺回來後,也不管種地的事兒,整天跑到阿淩達河口轉悠。轉悠了二十幾天,爺爺發現在江北岸開碼頭不適合,如果從山裏放木排會直接衝到鬆花江南岸。於是爺爺又去了江南的東興鎮,在那裏選了一個開碼頭地點。
過了幾天,爺爺又跟著陳老三運木材的火輪去了哈爾濱,找了一家錢莊把狗頭金換成了三百八十兩銀子,準備在東興鎮東建起一個木材碼頭。
爺爺用狗頭金換回的銀子,首先把自家的六十晌領荒地開墾起來,又買了三匹馬、兩頭牛和一掛馬車,還雇了兩個扛活兒的長工,幫助種地收割。爺爺想,開碼頭是賠是掙很難說,隻有土地才是莊稼人的命根子,萬一買賣賠了回家種地也能活得挺滋潤。
爺爺為了在東興鎮建木材碼頭,上下打點,處處拜碼頭,僅請客送禮就花掉一百兩銀子。可是這個碼頭建的一點也不順利,起初,爺爺找了個姓佟的八旗子弟幫忙。眼看著碼頭將要建完了,可是新來的劉縣令說啥也不讓建,後來爺爺又去找那個姓佟的,可是這小子害怕劉縣令早就躲了起來。
爺爺回到家裏氣憤地說:“交這幫狗雜種,還不如喂養一條狗哪?當你沒事兒的時候,他們跟你稱兄道弟,有事的時候,像個縮脖雞,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爺爺籌辦碼頭快一年了,也不能半途而廢呀!沒辦法,爺爺隻好托人給劉縣令送去一百兩銀子,這才準許爺爺繼續開碼頭。宣統二年(1910年)陰曆九月初八,爺爺的碼頭終於開張了。
起初,爺爺的木材碼頭不叫三家子碼頭,而叫啟明柈子場,供應火輪、火犁、火磨木柈子,同時也把成船的木材賣往哈爾濱。由於爺爺在建碼頭時送禮過多資金周轉不靈,於是他去找拜把子兄弟謝寶山借銀子。
謝寶山一聽說爺爺開碼頭能賺大錢,便說:“什麼叫拜把子兄弟,拜把子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也跟你入夥兒一起幹!”在謝寶山的忽悠下,爺爺同意他入了夥。可是沒過幾天,獨眼龍也找上門來,“咋地,差啥呀,同是拜把子兄弟,二哥能入夥我為啥不能入夥?”爺爺為人厚道也同意獨眼龍入了夥。從此這個碼頭改名為三家子碼頭。
奶奶來到三家碼頭一夜沒睡,謝寶山也因為奶奶的突然到來一夜沒睡,他想盡各種辦法擠兌奶奶離開。
第二天早上,謝寶山來到奶奶的住屋說:“大嫂,本來我不想告訴你實情,大哥的事兒你管不了,還是回家領著孩子好好過日子吧!”
“你大哥他咋了,你給我說清楚!”奶奶立著眼眉問。
“嗨,怎麼跟你說呢?”謝寶山裝出很為難的樣子,好像爺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讓他難以啟齒。他停了停,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地說:“大哥他不學好,把錢都拿去抽大煙了。不但他自己抽,還領著一個小娘們抽,在哈爾濱已經抽得沒人樣了,為了這件事兒,我們哥倆都絕交了。”
“你騙誰呀,要說你大哥娶小老婆、逛窯子,我都可以相信。可要說你大哥抽大煙,打死我也不相信。前幾年在老金溝時,你們哪個沒抽過大煙,你大哥抽過嗎?你別跟我扯那個哩哏兒楞,今天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奶奶的話說得有勁兒,把謝寶山嗆得無話可說。
“這個......這個......”謝寶山有些答不上來了。
“你這個啥呀?”奶奶憤怒地瞪著謝寶山。
正當謝寶山麵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時,謝寶山的女人走了進來,“當家的,劉縣令讓你馬上去一趟,說有急事兒商量。”
謝寶山正好借坡下驢,灰溜溜地走出門。奶奶指著謝寶山的背影不依不饒地說:“告訴你謝寶山,要是今天不把人給我交出來,我就去衙門告你們。”
為什麼謝寶山要說爺爺抽大煙呢?因為在那年頭,有很多人都是因為抽大煙家徒四壁,也因為抽大煙死於非命。謝寶山給爺爺按個抽大煙的罪名,這樣可以把自己摘得一幹二淨,他既可以不給找人,又可以說爺爺把碼頭的股份全抽光了,讓奶奶死了這條心。
過了兩天,奶奶也沒有見到謝寶山的人影。謝寶山的女人對奶奶說:“當家的去哈爾濱了,一時半晌回不來。你家裏還有孩子,不如暫且回家聽信兒吧。”說著,她拿出十兩銀子遞給奶奶,回頭對大廳喊:“劉二,你送大嫂去江邊!”
奶奶一聽,這是人家下逐客令了,她把銀錠狠狠摔在地上,“不用送!”說著,背起老叔便往外走。奶奶出了三家子碼頭奔向江邊。走了一段路覺得不對勁兒,她應當到東興鎮縣衙告狀。想到這裏,奶奶又掉頭往西直奔東興鎮。
奶奶從三家子碼頭去東興鎮,走了大半天。在快到東興鎮時,她連餓帶累,感覺腦袋有些昏沉。人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天邊墨黑的烏雲鋪天蓋地壓了過來。天是黑的,地是黑的,人間的一切都是黑的,還伴有震耳欲聾的響雷,把老叔嚇的哇哇大哭。平原上也沒有躲雨的地方,奶奶將老叔解下來,把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裏,讓他含著奶頭,老叔終於不哭了。雨下得很大,瓢潑一般直射下來,可是她越發將老叔護得更緊了。
大雨一下就是一個時辰。奶奶一生中經曆很多苦難,都沒有被嚇倒,可是今天她卻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恐懼和無助。
暴雨終於停了,奶奶背起老叔趔趔趄趄向前走去,走不到三步便會摔一跤。奶奶的繡花小鞋陷丟了,褲子摔破了,懷裏的一點碎銀和銅錢也摔丟了。奶奶穿著布襪,把頭巾撕開纏在腳上,硬是爬到了東興鎮。這時老叔又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嘎”地一聲沒氣了。
老叔的小臉憋得通紅,這可嚇壞了奶奶,她在東興鎮好不容易找到了“興善堂”藥房,發瘋一般的砸門。敲了半天,終於聽到有人說:“誰呀!”
“先生,快救救孩子吧!”
屋裏傳來“太晚了,不看病了。”
“先生,求求你,孩子快不行了!”
“你是哪的?”
“我是江北趙家窩棚的,快救救孩子吧,我給你磕頭了!”奶奶“咚咚咚”就是三個響頭。
“江北怎麼跑到這裏來了?”一個老中醫嘟囔著把門打開。
借著燈光,老中醫被奶奶的模樣嚇了一跳,“你……你……你是人是鬼?”看來奶奶當時披頭散發的樣子肯定很嚇人。
“先生,我是人,快救救孩子吧!”
老中醫穩了穩神,又看了老叔一眼,“這孩子抽羊角風了。”
老中醫接過老叔放在醫案上,拿出銀針給老叔紮進去。不到一分鍾,老叔終於“嘎嘎”地哭出聲來。奶奶跪在地上磕頭謝恩。
“快起來吧,孩子活過來了,趕緊給他喂喂奶吧!”
在奶奶給老叔喂奶時,她發現自己沒了奶水,老叔又大哭起來。她央求老中醫,“先生,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你行行好吧,讓我給孩子熬點米湯喝吧!我現在沒有錢,但我以後一定給你送來。”奶奶一看老中醫好像有點為難。她又說:“先生,熬粥我也不吃,隻給孩子喝口米湯就行,求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