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趙宋氏,有人告你誣陷他人,該當何罪?”
奶奶一聽有些蒙了,“不對呀,黃大人,我才是原告啊!”
“三家子碼頭兩位東家,聯名告你誣陷他們和劉道台,你還敢狡辯?”黃知事說。
“黃大人,是謝寶山和獨眼龍害死俺男人,他們還花錢買通了劉道台,差點將民女打死。”
“胡說,劉道台是什麼人,豈能容你誣陷?給我掌嘴!”
一個警察上來給了奶奶兩個嘴巴,打得奶奶的臉頓時紅腫起來。這一巴掌,徹底把奶奶給打醒了,兩天來的希望此時蕩然無存。奶奶“騰”地一下站起來,她什麼都明白了,“狗官,原來是你們合計好的騙我到悅來鎮。”奶奶不顧老叔哭叫,她猛然向前撞去,結果被兩個警察拉住。“嗬嗬,你少來這個,本官不吃你這一套。”黃知事繼續說:“給我押進大牢。”
“狗官!狗官!”奶奶氣的兩眼充血,她罵著喊著。黃知事對奶奶太了解,滾油鍋她都敢,一切刑罰對於她來說都無濟於事隻能將她關起來。
奶奶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黃知事和劉道台一樣狠毒。
冰冷的牢房隻有一捆草,這數九寒冬的別說一個女人,即使一個壯漢也會被凍得透心涼。奶奶被關進大牢,心裏氣憤難消。她想:樺川縣衙左一個黃知事,右一個黃知事,都沒有一個好東西,這個縣衙趁早黃鋪算了。
本來奶奶被關進大牢前裏麵鴉雀無聲,當奶奶被單獨關在牢房後,聽到柵欄隔壁有人小聲嘀咕,“怎麼,還關進來一個小娘們?嘿嘿。”奶奶聽到後,沒理會他。“哎?小娘們,你偷漢子了吧,偷漢子可要坐木驢的,那玩意好,坐著過癮。”奶奶一聽生氣了,“你娘才偷漢子呢,回家讓你娘坐木驢過癮去吧!”奶奶一生很少罵人,但她懂得對付這幫流氓就得以牙還牙,不然會被他們欺負死。
“哎?小娘們你敢罵我,小心老子日了你。”那個人剛把話說完。啪!有人給了他一個嘴巴,“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被打的是個盜馬賊,那個打人的是辛張綹子的胡子叫張三,他來悅來鎮踩盤子時,被人認出關進大牢裏。
傍晚時,戰黃氏通過牢房夥夫給奶奶送來一床被褥。奶奶這個幹姐姐真不是一般人,昨晚奶奶和她講到依蘭告狀,又講到有兩個警察送信,她就覺得不對勁兒,心想:這個劉道台狡猾得很,不可能在短短的幾天內被袁世凱罷了官,這也太離譜了?可是她又不想給奶奶潑冷水,於是在奶奶走後,她派小二來縣衙打探消息,結果奶奶真的上當了。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獨眼龍回到三家子碼頭,開始時還擔心孟二虎再來綁票,可是一個禮拜過去了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看著錢袋裏的銀子,手又開始癢癢了。第八天,他又跑到悅來鎮賭場,拿著二百兩銀子開始賭了。
一天,獨眼龍在賭場賭累了,他來到虞姬堂窯子,在那裏遇到了剛來幾個月的黃知事。
黃知事知道獨眼龍是劉道台三姨太的親戚,便客氣地說道:“三東家,兄弟初來乍到,還得仰仗你在劉道台麵前多多美言幾句。”獨眼龍做夢都沒有想到,一個縣知事對自己這麼客氣,於是他挺了挺腰杆,“好說,好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帶兵到柳條通把孟大虎給我剿了,我給你一百兩銀子作為酬勞。”
“你求我別的什麼事兒都行,可是這件事我辦不到。別說你給我一百兩銀子,就算給我五百兩銀子,讓我去柳條通剿孟大虎也做不到。”
“為啥?難道你怕孟大虎。”獨眼龍有些不解。
“鬆花江北那是黑龍江地界,不歸吉林管轄,如果去江北剿孟大虎,萬一引起兩省摩擦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就是劉道台也沒有這個權力。”
“那麼,你把那個告狀的那個娘們押進大牢折騰死,免得她到處亂告。”
“去江北趙家窩棚拿趙宋氏,也需要打點一下湯原縣衙,這筆錢不知道三東家肯不肯出?”
“媽了個巴子的,抓個人還得需要打點哪?你辦吧,等把她抓進大牢後,我給你五十兩銀子作為酬勞。”
“好,三東家辦事就是爽快。”黃知事與獨眼龍互相施禮後,黃知事離開了虞姬堂窯子。
將奶奶抓進大牢後,黃知事派警察去找獨眼龍,將奶奶抓進大牢的消息告訴他。可是獨眼龍不但不提銀子的事兒,還打起官腔來,“回去告訴你們的黃知事,說我會在劉道台麵前給他多多美言的。”
警察回來後,把獨眼龍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黃知事,這個黃知事不但沒有發火反而一笑。黃知事心想:這個獨眼龍還真拿自己當人物了,等將來劉道台不吃香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奶奶在大牢裏蹲了半個月,好在幹姐姐托人照應才沒有挨餓、受凍。雖然大牢裏冷點,但奶奶有老叔這個倒黴蛋互相取暖,也算熬了過來。
春節前的兩天,衙役將奶奶和胡子張三一起叫去過堂。啪!驚堂木一響,黃知事問:“張三、趙宋氏,你們兩個可知罪?”張三說:“我沒犯法,是你們的人誤將我抓了進來。”奶奶用眼睛瞪著黃知事,就是不回答。正在這時,有人高喊:“不好了,後院著火了,快來救火呀!”黃知事與眾人一起跑到後院。水火無情,奶奶背著老叔也要去救火,可是被張三一把拉住,“你幹啥去?”奶奶說:“救火呀,不然大火燒起來可不得了。”張三拉住奶奶,“救啥火,還不趕緊逃命?”他拉起奶奶往外走。
奶奶被張三扯出大門,發現門前站崗的警察一個也沒有。那個張三早就有人在門前接應,他騎上馬一溜煙兒地跑了。奶奶在大門外望了望,見四處沒人,也背著老叔向大車店走去。
奶奶急匆匆地來到大車店,她看到戰黃氏正在大門口,“姐姐,趕緊給我把毛驢牽來,我馬上離開。”
“你忙啥,既然出來就在家裏住上一宿,明天再走不遲。”戰黃氏說著拉奶奶進屋。
“那怎麼能行,我是從大牢裏逃出來的,不能連累你們。”奶奶急切地說。
聽到奶奶的話,戰黃氏笑了,“放心吧,你就安穩地在我家住上一晚,我保證你不會被抓回大牢。”
“咋回事兒?”奶奶沒有明白戰黃氏的意思。
原來,奶奶被抓進大牢後,幹姐姐一邊給奶奶送被褥,一邊找人給奶奶送些吃的,她不能讓奶奶餓著,因為奶奶還有個吃奶的孩子。辦完這些事兒,戰黃氏托人給黃知事送去十兩銀子,讓他將奶奶放出來。
在戰黃氏為奶奶疏通關係時,辛張綹子的胡子頭辛長庚也托人給黃知事送去五十兩銀子,讓他放了二當家張三。黃知事是個明白人,他看清了民國時期的動蕩局勢,將來天下是誰的都很難說,他想給自己留條後路,所以導演了夥房起火的鬧劇。
奶奶聽幹姐姐的話,對戰黃氏說:“姐姐,謝謝你的救命之恩,等我回家把地和黃牛賣了,湊齊了十兩銀子給你送來。”
“你可千萬別這麼做,把地和黃牛賣了,你們一家人還活不活了?”看著幹姐姐這樣為自己著想,奶奶不好意思地說:“你們家也是小本生意,這十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咋能讓你白搭十兩銀子呢?”
戰黃氏一看奶奶這樣固執,勸她這筆錢先記著,啥時候有錢啥時候還。同時她還對奶奶說:“君子報仇二十年不晚。”讓奶奶現在不要再告了,等到以後情況好轉了,她會通知奶奶來告狀,畢竟大車店人來人往,是個消息靈通的地方。
奶奶從悅來鎮回到家了,老姑突然發現奶奶的頭發白不少,臉上的皺紋也添了許多,還整天愁眉苦臉。
春節剛過。一天,孟二虎對張柏說:“獨眼龍這個王八蛋回去後就沒信兒了,當初我說把他給做了,你卻堅持要把他放回去讓他與謝寶山窩裏鬥,結果謝寶山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張柏說:“要殺掉獨眼龍容易,現在正是耍錢的高峰,可以派幾個人到他常去的賭場盯著,等他單獨離開時便可以下手做了他。可是你想啊,弄死獨眼龍,就像打死一條癩皮狗,碾死一隻臭蟲,誰也不會在意,但那樣做成全一個人。”
“你又來了。”孟二虎打斷張柏的話。
張柏說:“二當家的,你聽我把話說完,可以這樣,你找幾個弟兄到悅來鎮賭場盯著獨眼龍,我聽說他有個習慣,每次贏了錢不管深更半夜還是大白天都要到虞姬堂窯子去消遣,那時候你讓弟兄們動手,可以把錢下了,再給他一點教訓。”
這幾天,孟二虎派了幾個獨眼龍不認識的人來到賭場。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這幾個人也在旁邊或賭或看熱鬧。可是兩天過去了,獨眼龍也沒有贏錢,反而輸個吊蛋精光。賭徒就是賭徒,越賭越紅眼,獨眼龍輸了錢總想撈本,所以賴在賭場不走,一會兒向這個借錢,一會兒向那個抽紅,累了就在賭場的長條椅子上睡一覺。第三天晚上,路掌櫃一看獨眼龍輸靠愣(光)了,還賴在賭場不走,就借給他一百兩高利貸。這天晚上,獨眼龍手氣大順贏了八十兩銀子,可是當賭場路掌櫃讓他還本錢,獨眼龍反而急了,“還能欠黃你的錢哪,等明早回來再還你不行啊?”
獨眼龍樂嗬嗬地走出賭場,孟二虎派來的人一前兩後跟著他,到了僻靜處,三個人一起動了手將獨眼龍捆綁起來。獨眼龍剛要喊,一把涼颼颼的刀逼在他的脖子,“如果你敢喊,我就宰了你!”說著,把獨眼龍的錢袋拿走,將他裝進麻袋裏,扔在街上。
當孟二虎手下離開時,一個喝醉酒回來的狗肉鋪掌櫃發現路旁有個麻袋,他用腳踢了一下,聽到麻袋裏“哽”了一聲,他以為這是一條狗,扛起來便走,“別說,這條狗還挺大呀,死沉死沉的。”
狗肉鋪子掌櫃氣喘籲籲地將麻袋扛到家,扔在肉板上,當他打開麻袋一看時,頓時嚇呆了,原來是一個人,嘴裏還堵著一塊破抹布,“你是誰?”
獨眼龍被拿下堵嘴抹布,開口就開罵,“你他媽的敢踢我,還差點把我摔死,看我怎麼收拾你,趕快把繩子給我解開!”聽到獨眼龍的話,狗肉鋪子掌櫃趕緊把獨眼龍放出來。獨眼龍站起來扇了他一巴掌,“媽拉個巴子的,給我拿一百八十兩銀子咱們算完事兒,不然我讓黃知事派警察來把你鋪子給拆了。”
狗肉鋪子掌櫃一看,原來這是劉道台家的親戚。他哭喪著臉說:“三東家,我們是小本生意哪有一百八十兩銀子呀!”
“媽的,窮鬼。有多少拿多少!”獨眼龍用一隻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
狗肉鋪子掌櫃急忙進到裏屋,哆哆嗦嗦地拿出十兩銀子,“三東家,我們家就剩這麼點銀子了,你要是都拿走了明天我們就得關門了。”
“關了更好,省得明天還得費事把你鋪子給拆了。”獨眼龍奪過銀子走了。
第二年開春,奶奶帶著父親、二叔、三叔和老姑去種地。來到地裏,父親扶犁,二叔牽牛,三叔、老姑和奶奶點種,一家人幹得熱火朝天,讓鄰居好生羨慕。
這一年,老叔走路還是側側歪歪,把他放在地頭上他還不老實到處亂爬,有時拿起土塊往嘴裏吃,弄得滿嘴滿臉都是泥土。二叔趕著牛犁在地頭轉彎時,差點踩死老叔,嚇得奶奶出了一身冷汗。沒辦法,奶奶隻好帶著老叔回家,把老姑的臭裹腳布找出來,將老叔拴在窗框上。
到了吃午飯時,奶奶回到家裏一看,老叔爬到炕沿邊上睡著了,臉上掛滿淚痕。看著老叔,奶奶心裏一陣難過,這麼多年來,她一心樸實地為爺爺告狀伸冤,經常著急上火沒奶水,才使老叔體質這麼弱,不然一個五歲大的孩子,可以到處撒歡兒地跑了。奶奶把老叔解開,鋪好小被將老叔放在上麵。奶奶開始做飯,父親、二叔、三叔喂牛喂驢。老姑躺在炕上,“哎呦,我的娘噢,我的腰都要累折了。”
奶奶聽後笑了,“小孩兒伢子哪有腰,七十二歲才長腰芽呢!”
老姑說:“小孩咋沒有腰,你看看不是在這呢嘛?”她說著,撩起衣服讓奶奶看她的腰。奶奶沒理她。
吃完午飯,奶奶又拿起老姑的臭裹腳布準備捆老叔。老叔一看便往炕裏爬,像殺豬一樣嚎叫,“娘,不綁。娘,不要。”
奶奶看著老叔,眼圈都紅了,眼淚在眼框裏打轉,“唉,不是娘狠心,是娘沒辦法呀!”
老姑看出了奶奶心裏難過,便對她說:“娘,你看老弟哭得多可憐哪,下午不如我在家裏看著他,這樣你也放心了不是?”
“少給我耍滑頭,你那點小心眼兒我還不知道,不就是想偷懶嗎?”奶奶狠了狠心,又將老叔捆綁在窗框上。沒辦法,老姑隻能跟著奶奶下地幹活兒。
當奶奶走出大門時,老叔還在不停的哭叫,“娘,別走。娘,別走!”奶奶停下腳步回頭看看窗戶,一狠心還是走了。
這兩年,奶奶沒少挨累,她養了四頭大肥豬,還養了很多雞鴨鵝,可是這些家畜不是給自家人吃的,都換了錢。奶奶想,自己省吃儉用盡快湊夠十兩銀子好還給幹姐姐,有饑荒壓著,始終直不起腰來。
到了民國五年(1916年)初春,奶奶終於積攢夠了十兩銀子,她趁著還沒開江時去了悅來鎮,將銀子還給幹姐姐。
到了悅來鎮,戰黃氏告訴奶奶,袁大總統去年就死了,現在又換上黎元洪大總統。奶奶說:“又改朝換代了?那個劉道台、黃知事換沒換?”幹姐姐告訴她,“朝代換沒換她說不清,反正劉道台和黃知事都沒換。”聽到戰黃氏的話,奶奶心裏這個憋屈。
奶奶從悅來鎮回來時,幹姐姐給奶奶拿了十塊大洋,“這些錢你拿著,回家領著孩子好好過日子,終究有那麼一天,會讓謝寶山和獨眼龍償命的。”奶奶聽信了幹姐姐的話,帶著十塊大洋回到趙家窩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