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鍥而不舍(1 / 3)

從民國五年至民國十年(1916—1921年),民國大總統換了一個又一個,樺川縣知事也跟走馬燈似的換了一茬又一茬。每次換人,奶奶都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每次告狀回來都讓她特失望。趙老大也勸過奶奶,“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就別告了,還是領著孩子好好過日子吧!”

奶奶說:“孩子他爹死得不明不白,我就不信那個勁兒了,還告不倒謝寶山了?”

“你醒醒吧,那個謝寶山在樺川縣是數一數二的大商戶,即使換了一百個縣知事他也會用錢擺平。”趙老大繼續勸奶奶。

“我還不信了,不管什麼世道,就不能出現一個包青天?”

還別說,真讓奶奶給言中了。民國十一年(1922年)八月,奶奶聽說依蘭道台和樺川縣知事又換人了。這個時期,黎元洪又重新當了大總統,據說這兩個人都是黎元洪大總統的嫡係軍人,辦事嘁哧哢嚓。特別是那個樺川縣公署的李知事,為人耿直,一身正氣,為百姓辦了不少好事兒。不僅敢為百姓做主,還在悅來鎮通往鬆花江北岸開設“善船”渡口,雇幾個老船夫為過往民眾擺渡,工錢由官家出。

李知事到任後,謝寶山也曾經托人給他送過禮,但都被他拒絕了。聽到這個消息後,讓奶奶似乎看到了光明。這幾天,奶奶看什麼都是新鮮的,花是豔的,草是綠的,陽光是燦爛的,天空是通透的,連翻起的麥田黑土都泛著油光。

父親還發現,奶奶這幾天心情特別好,見到外人都要主動打招呼,“他大叔地鏟完了?”“他大嬸你吃了麼?”有時在家裏邊幹活邊哼上幾句兒。

這幾天奶奶又開始忙著蒸餑餑了,還把玉米麵裏攙些白麵和豆麵,蒸出發糕甜絲絲的。

“娘,你是不是又要去告狀了?”見父親問,奶奶說:“是呀,聽說樺川縣來了個清官,我要去為你爹伸冤,讓謝寶山和獨眼龍為你爹償命。”

一向不善言語的二叔說:“娘,你還真信了?哪個縣官上任時不都說自己是清官,可是縣太爺換了一茬又一茬,哪一個為咱家主持公道了?”見奶奶沒有反駁,他又說:“要想為俺爹報仇,不如像孟大虎他們一樣,我們哥幾個拉上一幫人,宰了謝寶山把三家子碼頭搶回來。”二叔剛說完,老姑也跟著起哄,“娘,我說二哥能當大東家嘛,要是拉起一杆子為爹報仇也算我一個!”

“一邊旯呆著去,小孩伢子咋都不學好?”見奶奶拉下臉,二叔和老姑再不吱聲了。

忙完家裏的活兒,奶奶去求趙老大為她寫了狀子。臨走前,奶奶對孩子們說:“你們在家別偷懶好好幹活,看好老疙瘩,別讓他摔了。”奶奶出門最不放心的就是老叔,別看他已經十一歲了,兩個羅圈腿拐了拐了的連路都走不穩。

奶奶囑咐完,騎著毛驢去了樺川縣公署告狀。來到縣公署,奶奶發現大門兩旁站崗人都換了,由原來的巡警換成了穿軍服的人。奶奶跪在縣公署大門外,高舉狀子,“冤枉,我冤枉啊!”

“起來,起來,你要告誰呀?”一個站崗的上前問。

“我要告三家子碼頭謝寶山和獨眼龍,是他們害死了俺男人。”奶奶仍然跪著不起。

“你等著,我去通報李團長一聲。”那個人轉身進了公署大門。奶奶一聽,咋不叫李知事而叫李團長了,難道這個世道又變了?

“報告!”

“進來,啥事兒?”一個三十左右歲的軍官問。

“報告李團長,外麵來個女人告狀。”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以後叫李知事不許叫李團長。讓她進來吧!”

奶奶被人帶進縣公署,她跪在大堂上。

“起來,起來,現在是民國了不行下跪那一套,趕緊起來說話。”李知事對奶奶說。

奶奶站起來,將狀子遞給李知事。李知事讓身邊的一個年輕軍官把狀子念一遍。奶奶一看,原來這個李知事也是個大老粗啊,還是大老粗好,能替平民百姓說話,不像那些秀才出身,心眼兒賊鼓搗,死拉地壞。

李知事對奶奶說:“你仔細說說這到底是咋回事兒!”

“民女趙宋氏,是江北趙家窩棚的,我家夫君在宣統二年與拜把子兄弟謝寶山、獨眼龍合夥開辦一個三家子碼頭……”

“停下,停下,啥宣統,啥民女,啥夫君,別跟我甩那些酸不溜丟的文詞兒,你有啥事兒直說!”還沒等奶奶說完,李知事便打斷奶奶的話。“你家男人叫啥?”

“叫趙啟明。”

“咋被人害的?”

“謝寶山、獨眼龍兩個合夥人一看碼頭掙錢了,就買通胡子老來好把俺男人用麻袋裝著扔進鬆花江裏。”

“這幫胡子,等我騰出手來在挨個收拾他們。”接著,李知事又說:“你說的事情有人證明嗎?”

“三家子碼頭原來有個記賬的溫先生,還有江南這一帶的百姓都知道。”

“你說的可是真話?”

“民女說的要是有半點虛假,你槍斃了我。”

“你又來了,啥民女不民女的。你說的那個姓謝的,還有那個叫獨眼龍在哪?”

“獨眼龍在哪我不知道,反正謝寶山還在三家子碼頭。”

“張良,徐生,你倆多帶點人馬,到三家子碼頭把他們兩個給我抓來!”

“是!”張良、徐生打了個立正轉身走了。

張良、徐生走後,李知事對奶奶說:“你回去吧,等把那個姓謝的和獨眼龍抓來立刻槍斃。”

奶奶說:“那得把三家子碼頭還給我們。”

“我要三家子碼頭幹啥?是你的就還給你。”

奶奶走出樺川縣公署,回頭看一眼大門,心想:這個縣衙雖然不見了“明鏡高懸”牌匾,但這個縣知事辦事兒真是利落,自古以來還沒聽說過,不升堂審問就把謝寶山和獨眼龍抓來槍斃,想想心裏真是痛快。

奶奶離開縣公署,直接去了大車店,她還像上次一樣,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幹姐姐戰黃氏。

見奶奶走進來,戰黃氏說:“妹子來了,這幾年你告完狀急了忙慌就走,也沒有好好在我這兒住上幾天。”

“那不是怕連累你們嘛。”奶奶解釋道。

“怎麼樣,家裏還好吧?黃花和寶弟怎麼樣?”

“寶弟挺好的,可惜黃花生孩子時憋死了。”奶奶難過地說。

“嗨,人都是命啊!”

奶奶去悅來鎮告狀的第二天,寶弟出門跟趙四爺家裏兩個小兒子一起玩兒,可是他們玩著玩著翻臉了,寶弟被趙四爺家的成福、成祿給打得鼻口竄血。這還不算完,這兩個小子還找上門來要打死寶弟。

那天,父親和二叔到野外割青草還沒有回來,三叔不敢招惹趙四爺家的成福、成祿,嚇的一個勁兒地賠不是,“成福、成祿,你們倆先回去,一會等大哥二哥回來,讓他們收拾寶弟,給你們出氣。”

“憑啥收拾寶弟呀,他們兩個都比寶弟大,還打得寶弟滿臉是血,你們也太欺負人了吧!”沒想到,老姑從屋裏走出來。

“小丫頭片子,你別把我惹急了,惹急了我連你一起揍!”成福氣勢洶洶地說。

老姑一聽急了,操起鐵鍬將成福成祿一頓猛拍,“讓你們欺負人,讓你們欺負人!”老姑將他們打得滿腦袋大包。

別看老姑二八年齡,而且長得如花似玉,可是一旦凶起來像一頭發瘋的母獅。

打跑成福成祿後,三叔說:“翠花,你惹禍了,看一會兒趙四爺家的成虎、成豹不來找你算賬?”

“怕啥,天塌了我頂著。”老姑滿不在乎地說。

三叔說:“你竟逞能,你能打過兩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呀!”

“你和大哥二哥都是死人哪,他們敢來就把他們打出去!”老姑的話讓三叔聽了瘮的慌,這哪是沒出閣的大閨女呀,簡直就是胡子。

不一會,趙四爺家的成虎、成豹來了,“臭丫頭片子,你給我滾出來!”

老姑一聽,操起鐵燒火叉來到大門外,三叔、寶弟和老叔也都跟了出來。老姑看著成虎成豹說:“你們想咋地吧?要打架放馬過來,不敢打趕緊滾犢子!”

“你個臭丫頭片子,在趙家窩棚還沒人敢跟我叫號呢,我看你是活膩歪了。”成豹咋咋呼呼地衝上來,可是他沒想到,老姑劈頭蓋臉就是一燒火叉,打得成豹腦蓋流血。成虎一看這還了得,上來抓老姑,可是老姑抬腿一腳,正好踢到他褲襠上。成虎突然蹲在地上,疼的滿臉冒汗。

正在這時,趙家窩棚老掌包的趙老大看到幾個孩子在我們家門口打架,趕緊喊:“小兔崽子們,都給我住手!”他以為是成虎和成豹把我們家孩子打傷了,可是當他走進一看,老姑把成虎、成豹打成這樣。笑了,“沒看出來你這丫頭還真有點能耐,行了,都回家吧!”

趙成虎委屈地說:“大爺,咱家都讓人欺負這樣了,你還向著外人說話。”

“什麼外人,咱們不是都姓趙麼,回去!”

趙老大在我們趙家窩棚可是有威望,他說話沒有人敢不聽。

趙老大是趙四爺的親哥哥,也是趙成虎、趙成豹的親伯父。而我們家雖然也姓趙,但和他們已經出了五服。

老姑的性格有點像奶奶,骨子裏透著豪俠之氣,從來不服輸。自從老姑打了趙四爺家的四隻虎,人們都把她比作是楊門女將中的燒火丫頭楊排風。

奶奶在悅來鎮幹姐姐家等了一天。快到中午時,戰黃氏派丈夫去打探消息。奶奶在院子裏急得團團轉,無意中她看到三老歪和四斜楞在幫一個馬車扛糧食。隻見他倆穿的破破爛爛,也不見了往日的神氣和威風。

奶奶感到很納悶,去問戰黃氏,“姐姐,三老歪和四斜楞咋扛起活來了?”

“這兩個人在依蘭道因為和楊道台三姨太合謀害大太太,被楊道台給關進大牢兩年,並查抄了全部財產。今年新道台上任才把他們放出來。”戰黃氏接著說:“這兩個人被放出來後回到樺川,連要飯都沒人給,我見他們可憐,就給他們找點活幹。”

“姐姐,你咋能幫助這兩個混蛋呢,餓死他們才活該呢!”奶奶氣憤地說。

“人哪,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年頭一時三變,誰也不知道誰將來咋樣?”聽到幹姐姐的話,奶奶覺得也在理,從宣統退位到現在才十多年,今天你掌權,明天他掌權,可是到了後天又變了,奶奶弄不清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看到奶奶的表情,戰黃氏說:“妹子,這年頭啥事情都得想開點,也不要過分指望誰就是包青天在世。”

奶奶說:“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不管到了啥社會都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不能讓俺男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對於奶奶的固執,幹姐姐早就領教過,所以也不再勸了,隻能默默的關注。

到了午飯時,幹姐夫老戰頭回來了,奶奶亟不可待地問:“姐夫,謝寶山和獨眼龍抓到沒有?”老戰搖搖頭。

“啥,沒抓到?”奶奶一下呆在那裏。

戰黃氏問:“到底哪出岔了?”

“聽衙門裏當兵的說,幾年前獨眼龍已經被謝寶山給崩了,謝寶山在一個月前帶著那個叫杏花的窯姐去了哈爾濱一直沒有回來,所以張良和徐生撲了個空。”

“姐夫,這些事情的細節你是咋打聽到的?”

“這是張良聽一個叫陳有財的管家說的。”

“啥,陳有財?”奶奶聽到這個名字有些激動不已。

“怎麼,你認識這個人?”老戰頭感到很驚訝。

聽幹姐夫一問,奶奶對著戰黃氏說:“姐姐你忘了,前年我來悅來鎮時不是跟你說過有個陳有財陳有富的半夜給我們家送來一百塊袁大頭麼,我還讓你幫我打聽這兩個人呢。”

“可不是嘛,時間長了我差點忘了,那時候我是幫你打聽了,可是姓陳的人多了,沒有聽說誰叫陳有財陳有富的,連三家子碼頭也問了,他們有兩個人叫陳二陳三,我都忘記告訴你了。”

奶奶說:“我去找陳二陳三,也好打聽打聽謝寶山和獨眼龍的下落,不能讓這兩個混蛋消停了。”

奶奶的脾氣幹姐姐了解,想攔也攔不住,“馬上吃飯吧,吃完你好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