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鍥而不舍(3 / 3)

杏花被陳二送回自己房裏,她哭得梨花帶雨,臉上的濃妝都哭花了,就像黃土高坡被雨水衝出了一道道溝。杏花哭得很傷心,她知道謝寶山一定是逃往哈爾濱了,“你這個沒良心的,又自己跑回哈爾濱逍遙去了,也不帶著我。這次去哈爾濱我給你出了多少力,拿下多少商客?”

這次謝寶山帶著杏花去哈爾濱,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她坐過洋馬車,逛過中央大街,進過秋林買東西,住過馬迪爾飯店,吃過俄國大列吧,喝過啤酒和格瓦斯,還參加過商人組織的pɑti。

在一次晚會上,謝寶山發現一些外國人死盯著杏花獻殷勤,還時不時地送給她一些洋禮物。為了拉攏一些俄國和英國建築商,他鼓動杏花和他們接觸,以色相勾引他們,因此謝寶山與這些外國建築商簽下了不少木材合同。對於杏花來說,這一套早已駕輕就熟,她知道如何撩撥男人欲望,如何投其所好。將杏花推到那些外國商人懷抱後,謝寶山找那些人高馬大的俄國娘們逍遙去了。兩個人在哈爾濱玩兒了一個月,各得其所,各行其樂,有點樂不思蜀了。要不是謝寶山為了兌現合同回來運木材,還得在哈爾濱住上一陣子。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來到縣公署大門前等著,可是站崗的官兵說:“你先回去吧,捉拿姓謝的人馬還沒有回來呢。”

奶奶沒有走,一直在縣公署門前站著。

等到太陽三杆子高時,張良帶著人馬回來了,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濕了,他們顯然追了一夜。

緝拿謝寶山的人馬走到奶奶跟前,她從前看到後,可是沒有發現謝寶山,她急忙問張良,“官爺,謝寶山怎麼沒抓到?”

“追了一夜,也沒有看到謝寶山的人影,這個狡猾的家夥不知道鑽到哪裏去了!”張良回頭又對手下說:“都回去休息吧!”

一聽到沒有抓到謝寶山,奶奶當時栽倒在地上,她因為一股急火兒鼻子流出了血。當奶奶醒過來時,她已經被小二背回到大車店。

早晨,奶奶出門時,幹姐姐不放心,“小二,你去縣公署看看,別讓我妹子幹出傻事兒來。”

奶奶醒來後目光呆滯,一句話也不說,這可嚇壞了幹姐姐,她讓老戰頭請來中醫為奶奶號脈。中醫號脈後對戰黃氏說:“從脈象看是急火攻心,不要緊,喝幾服湯藥就好了。”戰黃氏聽了中醫的話才放心。

兩劑湯藥喝下去後,奶奶的病情有些好轉。戰黃氏說:“妹子,想開點。俗話說,君子報仇二十年不晚。”

“唉!當家的,我對不起你呀,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抓到謝寶山為你報仇啊!”說完,奶奶淚如雨下。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別憋在心裏作病。”

第三天早上,奶奶對戰黃氏說:“姐姐,我該回去了,不知道家裏的地孩子侍弄的咋樣了?要是陳三來送信兒,你無論如何也要派人告訴我。”

幹姐姐說:“你放心吧,不過你要保重身體,你病倒了誰給妹夫伸冤報仇啊?”

奶奶騎著毛驢來到“善船”渡口,她發現遠處有一匹棗紅馬佩戴馬鞍,拖著韁繩在江邊吃草。奶奶想,這是誰家的馬,咋會沒人管呢?

奶奶等了半天一隻船才從對岸劃了過來。奶奶上了船,毛驢也下了鬆花江,不用人管它自己向對岸遊去。船夫看了毛驢一眼笑了,“這頭驢真通人性!”奶奶笑了,並沒有說話。

奶奶回到家裏一看,父親領著二叔、三叔和老姑把地裏的大草又割了一遍,連老叔拐著羅圈腿也跟著下地薅草。奶奶想,現在孩子都大了,即使沒有自己他們也能活下去,從今以後自己便可以無牽無掛的為男人告狀申冤了。

奶奶回來沒幾天,柳條通的張柏找上門來,他要替孟小虎向老姑提親。本來孟小虎有大名,叫孟昭虎,字子聰,可是因為他是孟大虎的兒子,所以人們都習慣地叫他孟小虎。

奶奶說:“恩是恩,情是情,當真人不說假話,孟大虎對我有恩,也曾經救過我的命,但不能因為這個我就把翠花嫁給整天打打殺殺的胡子。”

“妹子,你說這話就不對了,胡子也是被逼的,他們也得活著。你看看我,曾經也是個讀書人,早年在山東老家府試時得了貢生,入國子監讀書,光緒二十六年科舉鄉試得了第一名,可是因為家裏沒有靠山,張榜時名落孫山。那時年輕氣盛,揚言要告禦狀,結果被府衙追殺,所以跑到了黑龍江省避難,按理說我更看不起打打殺殺的胡子。可是我和他們在一起時間長了才知道,這些胡子大多數都是樸樸實實的莊稼漢子,也是有血性的兒郎。”張柏一席話,說得奶奶啞口無言。

奶奶為了給自己找到托詞,便說:“翠花這丫頭,性格倔強,我怕嫁到孟家給你們惹麻煩,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嗬嗬,妹子,聽說你不在家這些天,翠花因為趙四爺家的兒子欺負你家寶弟,她一怒之下打傷了哥四個,這件事在十裏八村都傳開了,說她是楊門女將中的楊排風,女中豪傑,難道你不知道?”

“什麼,啥時候的事兒?”奶奶感到莫名其妙。

“妹子,這門親事我也不急於讓你馬上答應,你可以慢慢考慮。”張柏說完,還給奶奶留下一些銀元,“你領著孩子日子也挺難的,這是大當家的一點心意。”

奶奶說:“張先生,請你轉告大當家的,心意我領了,但錢不能收,不是我卷你麵子,你要是拿我當人看,就把錢帶回去。”

張柏一聽奶奶說得有道理,便帶著錢回到柳條通。

晚上父親他們幹活回來,奶奶說:“拴柱、翠花你們倆都給我進來!”

“娘,啥事兒?”父親和老姑樂嗬嗬地走進來。

“翠花,你給我跪下!”奶奶有些發怒了。

“憑啥讓我跪下,我咋地了?”老姑梗著脖子硬是不跪。

“你咋地了,難道你自己不知道?你怎麼敢打趙四爺家的兒子?”

老姑一聽樂了,“他們欺負咱家寶弟,都打上門來了,我不打他們,他們就敢把咱家房子拆了。”

“娘你別生氣,是他們仗勢欺人。”父親有意庇護老姑。

“拴柱,娘囑咐你多少回了,好好帶著弟弟妹子,別讓他們惹事。”奶奶回過頭來又對老姑說:“你個姑娘家家的,破馬張飛地跟人打架,不知道臊的慌?看將來誰還敢娶你。”

“不娶拉倒,省得像你一樣操一輩子心。”老姑倔強地說。

奶奶聽到老姑的話氣樂了,“你這個死丫頭。”

這件事兒沒過幾天,關家亮子的關爺也打發媒人來提親,他的兒子思恩正在哈爾濱念書,想娶老姑做兒媳婦。奶奶想,真是奇怪了,翠花這丫頭整天破馬張飛地跟人打架,怎麼提親的一個接一個?

因為奶奶沒有答應孟大虎的親事,也不好立即答應關爺,畢竟孟大虎救過奶奶的命。奶奶對媒人說:“俺家的閨女沒有管教好,一個丫頭竟敢跟人打架。關爺家是啥門戶,家業大,有教養,有錢有勢,這門親戚不合適吧?”

媒人說:“論門戶,你們也是大戶人家,要不是因為你男人被人害了,你們家在樺川縣也是數一數二的富戶。再說,關爺敬重你的人品,這麼多年了,你為了男人伸冤,竟敢扛板子,上刀山,滾油鍋,讓十裏八村的人好生佩服。”

“哪有那麼玄乎,再說是我閨女嫁人也不是我嫁人。”

“你可別說了,自從你家翠花打了趙四爺家的四虎,十裏八鄉的人都佩服的不得了,說這閨女是楊門女將中的楊排風,為人仗義。”媒人鼓動著三寸不爛之舌,盡挑好聽的說。

奶奶說:“這樣吧,我看這樁親事兒還是先放一放,你回去代我謝謝關爺,說我謝謝他能看得起我們趙家。”

“還等啥呀,我告訴你吧,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有多少人家的閨女想攀高枝都攀不上呢,你還拿起把了。”

“不是我拿把,是我覺得高攀了關家,我看這事兒還是以後再說吧。”

送走關家媒人沒兩天,王家燒鍋何家油坊都托媒人上門提親。

奶奶心想:這是怎麼了?這幾天一股腦的都來提親。她對王家燒鍋何家油坊媒人還是采用老辦法,不是說門不當戶不對,就是說老姑破馬張飛打八街,這門親事不合適。

據父親後來講,那個階段提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兒,人家之所以相中了老姑,除了她的長相外,還因為一身豪氣。在那個爛吧地的時代,人們都缺少安全感,都希望家裏有個挺硬的不被外人欺負。

後來聽母親講過,老姑長的俊俏,中等個兒,瓜子臉,高鼻梁,丹鳳眼,走起路來風風火火,一看就是個厲害主兒。

奶奶告狀回來已經兩個多月,天天惦記著悅來鎮那邊能傳來好消息。每天奶奶幹完活兒,都要到村頭往悅來鎮方向張望,如果遇到有人從悅來鎮回來,她就向人打聽悅來鎮有沒有發生什麼新鮮事兒。可是,高粱都定漿了她還沒有打聽到有用的消息。奶奶再也坐不住了,秋收前她又騎著毛驢來到了悅來鎮。

到了悅來鎮,奶奶沒有去大車店,而且還像上次一樣直接去了縣公署。

“你找誰?”一個站崗的巡警問奶奶。

“官爺,我是來告狀的,請通報一下李知事,民女要見他。”

“我不認識什麼李知事,我們這裏隻有一個魯知事。”聽巡警這樣說,奶奶又蒙了,這個世道怎麼又變了,這才幾個月呀,李知事怎麼又換成了魯知事。

當奶奶平靜下來,她對巡警說:“麻煩官爺通報一聲,我要見魯知事。”

“魯知事沒空,你回去吧!”另一個警察說話還挺橫。

“冤枉,冤枉啊!魯知事,民女要告狀。”奶奶跪在大門外喊了起來。

“何人在這裏大喊大叫,找死呀!”聽到那人的話,奶奶抬頭一看,原來是三老歪。奶奶自從告狀以來經曆事情多了,對很多事已經見怪不怪了,可是當她看到三老歪時還是吃驚不小。

奶奶騰第一下站起來,甩開小腳便往裏麵躥。“站住!”一個警察用槍攔住她。

三老歪這些年已經了解奶奶的性格,他知道硬攔也攔不住的,於是他對奶奶說:“你等著,我進去給你通報一聲。”

三老歪進了縣公署,“魯知事,有個民女告狀,正在大門外鬧呢!”

“不見!”魯知事說話時連頭都沒抬。

“魯知事,這個女人小的認識,她告狀十幾年了,如果你不見她,她就敢撞死在大門口。”三老歪對魯知事說。

“哦,有點意思,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能耐。”三老歪見魯知事答應了,他來到大門外將奶奶領進大堂。

奶奶進來後,看了一眼魯知事,並沒有下跪。

魯知事抬頭看著奶奶,“聽說你連續告狀十多年了,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奶奶說:“民女確有天大的冤屈,俺男人被人害死了。”

“是誰害死了你家男人?”

“是三家子碼頭的謝寶山和獨眼龍買通胡子將俺男人害死了。”

“胡說,謝候補怎麼會害死你家男人,你是不是看人家有錢了想訛詐?”

“大人,說話可不能昧良心,訛詐?我訛詐什麼,三家子碼頭本來就是俺男人開的,被謝寶山和獨眼龍給霸占了。”

“你說他們殺害了你男人,霸占了你家財產,誰來證明?”

“江南這一帶人都知道,不信你問他。”奶奶說完,用手指著三老歪。

聽到奶奶的話,三老歪慌了神,擺著雙手向後退,“這事兒你可不能往我身上賴,我可不知道。”

“大膽民女,無理取鬧,你竟敢狀告民國官員,這要是在大清朝非打死你不可,給我拖出去!”奶奶聽到魯知事說她狀告了民國官員,當時傻了。她怎麼被人拖出縣公署,怎麼被扔到大門外的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當奶奶緩過神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走在去往大車店的路上,心想:自己沒聽錯吧?啥時候謝寶山成了民國官員了,這世道還有沒有老百姓的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