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打劫商船(1 / 3)

民國十四年(1925年)三月,奶奶聽說樺川縣知事又換了,她來到悅來鎮告狀。這麼多年來的告狀,讓奶奶也長了記性,她穿著厚棉襖厚棉褲,還在棉褲裏麵做了一個厚棉墊,這樣騎驢不咯挺慌,挨打時還能扛一陣子。奶奶到了悅來鎮縣衙,站崗的警察說:“鄭知事不在縣衙裏,你回去吧!”

奶奶問:“鄭知事不在縣衙去哪了?”

“去佳木斯行署辦公去了,你管的著麼!”站崗的警察橫叨叨地說。

奶奶早就知道,東興鎮原來就叫佳木斯,但她不知道現在又改回來還叫佳木斯。奶奶這個人,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落淚。她一定要見到鄭知事,即使是打板子,下大獄,她也不在乎。

奶奶騎著毛驢奔往佳木斯,在經過三家子碼頭時,她看到有四五十個工匠,在江邊造兩艘大船。她一問過路人才知道,謝寶山正準備開辦一個鬆江航務公司。

奶奶聽完,心裏這個恨哪,心想:今年那場傷寒病死了一千多人,謝寶山咋不瘟死?真是好人沒長壽,壞人活不夠。

到了佳木斯行署,鄭知事說什麼也不見,奶奶又在公署衙門大鬧一場,可是卻被警察打了出來。

奶奶這次沒有被氣病,十五年的告狀之路讓奶奶已經習慣了。

在從佳木斯回來的路上,葛小亮遇到了奶奶,因為孟大虎死的時候,奶奶去過柳條通,葛小亮一眼認出了她,可是奶奶卻沒有認出葛小亮。

葛小亮騎馬趕上了奶奶,“大娘,你這是去哪呀?”

奶奶警惕地看著葛小亮,沒有說話。

葛小亮說:“大娘,你好像是趙家窩棚的,看著麵熟。”

“你是哪的,咋認識我?”奶奶還是警惕的看著葛小亮。

“你這麼多年為了告狀上過刀山,滾過油鍋,三五十裏誰不知道你老人家呀!”葛小亮沒敢說出自己是柳條通的,而忽悠起奶奶來。

奶奶一見小夥子聽會說話,所以打消了戒備之心,“小夥子你去哪呀,你是幹啥的?”

“我去何家油坊,做點小買賣,正好咱們順路。”葛小亮順著奶奶說。

其實,葛小亮發現天色已晚,奶奶到家前肯定要天黑了,所以想陪她一段路。

“小夥子,你的馬快,我的驢慢,你還是先走吧!”

“不急,不急,我今晚到何家油坊就行,咱們娘倆一起走省得孤單。”

奶奶想,這個小夥子真不錯,人也會說話,要是老姑不是自作主張嫁給了孟小虎,奶奶肯定將她許配給葛小亮。

路上,奶奶閑聊時,把這次如何告狀,如何沒有見到鄭知事,如何被打出行署衙門,還有謝寶山開辦航務公司的事都跟葛小亮講了一遍。兩個人說著話,時間過得也快,馬上要過江了,葛小亮突然勒住馬,“大娘,前麵的葦塘裏好像有人。”

奶奶滿不在乎地說:“有人又咋樣,我都死過幾回的人了,鬼都不怕,還能怕人?小夥子,你趕緊騎馬跑吧!”

“前麵的兄弟聽著,借個火。前麵的兄弟聽著,借個火。”葛小亮一遍一遍地喊著,他跟奶奶安全地走過蘆葦塘。

“小夥子,你會抽煙嗎?”奶奶問他。

葛小亮說:“我不會抽煙。”

“那你吵吵借火幹啥?”

“前幾年,有個老人告訴我,遇到胡子埋伏就說借火,這是他們的黑話,意思是借道走走。”

奶奶說:“沒想到你年齡不大,還挺有經驗的。”

“常在外麵走,就得多學點,免得吃虧。”

到了趙家窩棚和何家油坊的岔道,葛小亮對奶奶說:“大娘,你也快到家了,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後會有期。”

葛小亮看著奶奶走進屯子裏,才快馬加鞭奔向柳條通。路上,葛小亮在想,你謝寶山不是開了航務公司麼,我就讓你賠個底朝天。

第二天,葛小亮找到孟小虎和老姑,說了想打劫謝寶山船隻的想法。老姑當然同意,她都恨死謝寶山了。

“在哪打劫?”老姑問。

“我想好了,在大通打劫正合適。因為謝寶山要將糧食山貨運往哈爾濱,正好是逆水他們跑不掉。”

“你有把握麼?”孟小虎問。

葛小亮說:“我觀察好了,他們船運無非兩種,一種是拉纖,一種是風帆,不像外國人的火輪那麼快。”

老姑說:“好,你就安排吧!”

葛小亮找到半拉子,讓他帶幾個人喬裝成扛包苦力。他自己扮成貨郎與半拉子接頭,打探謝寶山船運的消息,必要時把三家子碼頭也給端了。

一個月後,正是鬆花江開江的時候,謝寶山的航務公司招人,半拉子帶著幾個人也順理成章地進入了碼頭。

葛小亮對孟小虎和老姑說,這幾天要組織人打劫謝寶山的商船。可是老姑也要去,沒辦法孟小虎也隻能讓她跟著。

據半拉子打探的消息說,謝寶山這兩艘船都是運糧食,因為這是今年的首航,所以謝寶山要親自押運。老姑一聽興奮的不得了,她要提著謝寶山的腦袋,在爺爺去世十五周年時為他祭奠。

葛小亮親自到大通兩次探查地形,還在那裏租了三十多條魚船。如果這次打劫成功,兩個時辰就能將大船上的糧食卸完,然後運到江北陸地,那裏安排馬車等著。那個年代糧食極其金貴,有了糧食就等於有了一切。

春天,刮東南風較多,謝寶山運糧的兩艘大船掛起風帆向上遊駛去。起錨時,各路商戶和鄉紳前來道賀,碼頭還燃放了很多鞭炮,祈求一帆風順,財源滾滾。

這兩艘船的糧食,是順濟糧棧李掌櫃運往哈爾濱的,一船是稻穀賣給哈爾濱來福糧棧,另一船大豆是運往哈爾濱江北的小火磨,賣給張作霖七姨太駐地用來燒鍋爐。當時,李掌櫃聽說用大豆燒鍋爐取暖,驚得瞠目結舌,可是軍需官說:“你管那麼多幹什麼,賺你的錢就是了。”

糧船起航後,不到三個時辰老姑和孟小虎在山頭遠遠望見船帆,孟小虎給江麵發了信號,讓他們注意。旱鴨子畢竟是旱鴨子,他們裝作下網打漁還東張西望,被船老大一眼看穿。

“這麼多的漁船,又不像是在打漁,告訴後船的人都精神點,把所有的船帆都升起來,其他人都抄家夥。”船老大命令著。

可是,在兩艘運糧船超過了十幾條漁船,也沒見有什麼異常,船副說:“老大,你是不是精神太緊張了,人家正在打漁撒網哪……”話音還沒落,漁船上響起了槍聲,三十幾條小船像蜜蜂一般圍了過來。

“打他們的船帆,打他們的船帆哪,真是笨蛋!”老姑在山上急得激靈暴跳。

“噠噠噠”一陣槍聲淹沒了老姑的喊聲。

“把機槍遞給我!”聽到老姑喊叫,孟小虎趕緊把輕機槍遞給老姑。

孟小虎想,岸上離大船至少有四百多米距離,即便是神槍手也打不到啊!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老姑將輕機槍架在樹杈上向桅杆射擊,一梭子彈還沒打光,兩艘船帆全被打落。要說老姑是瞎貓碰死耗子,那可是胡扯,兩艘船的風帆都被打落可沒有那麼好運氣了,老姑還天生是個神槍手。

船帆一落下來,糧船上的人都慌了,有人跳到水裏逃命,有的幹脆投了降。三十幾條漁船圍著糧船,糧船順水向下遊漂去。

“船上的人聽著,隻要你們不反抗我們不會傷害你們!”胖豬對著大船喊。

“你說話算數?”

“當然算數,把槍都扔進江裏!”

三十幾條船上的人端著槍步步緊逼。船老大說:“聽他們的,把槍都扔進水裏!”

胖豬和尿癟子上了船,告訴船上的人都下到小船。可是他們搜遍兩艘糧船,也沒有見到謝寶山的人影。“謝寶山呢?”胖豬衝著船副問。

“今天他沒來。”

“怎麼回事兒,不是說他親自押送嗎?”

“他是想親自押送來著,可是杏花非要上船一起去哈爾濱,船老大說女人上船不吉利,被杏花大罵一頓,說船翻了淹死我們這幫王八羔子才好呢,被東家打了兩個嘴巴,杏花不依不饒,攪鬧得一團糟。謝東家認為晦氣,所以下了船沒跟著一起來。”船副解釋說道。

“把他們都送到南岸去,讓他們走著回去,其他人卸糧食。”胖豬對手下喊著。

不到兩個時辰,船上的糧食被卸完了,當地的老百姓看到了打劫糧食,一些膽大的也上來幫忙,胖豬給他們分一些糧食背走。一輛輛馬車裝滿糧食消失在遠方。

兩艘大船空了,向下遊漂流的速度更快了。船老大非常有經驗,他沿著江邊跟著,盯著向下漂流的大船。當船老大看到柳條通的人馬撤了,脫下衣服跳進江水裏向大船靠近,回頭對船副說:“快下水,上另一艘船!”

剛開江的江水,其寒徹骨,而船老大和二副硬是趕上了兩艘大船。他們上了船,擺舵向南岸靠近,將岸上的人接上船,順流擺回到碼頭。

當謝寶山聽說糧船被劫的消息時,氣得黃眼珠都要鼓出來了。也活該他倒黴,首次開航就被打劫,不僅沒有賺到錢,還賠了一千六百大洋。一些糧商和貨商從此再也不找謝寶山了,他的航務公司因此停擺。

這次打劫商船,柳條通雖然劫了很多糧食,但沒有抓到謝寶山,老姑的心裏挺不是滋味的。這幾天,老姑經常騎著馬出去練槍,孟小虎摸不清老姑這是怎麼了,隻見她整天鬧心。老姑平時沒有那麼殘忍,可是這幾天見啥打啥,野狼、麅子、獾子、大雁、野鴨、長脖老等打了一大堆。

一天,老姑跟孟小虎騎著馬,不知不覺地來到趙家窩棚,她看到這裏的一切都那麼親切。老姑心想:娘現在咋樣了,是不是老了?大哥、三哥還好麼,他們把家裏的土地侍弄得怎麼樣了?二哥在保衛團還當火頭軍嘛,不知道他和苦杏啥時候結婚?還有寶弟和老叔,他們在關家亮子上學有長進兒嗎?

老姑把家裏的事情通通想了一遍,就是不願意想爺爺的忌日,可是她越是不願意想,爺爺的影子越在她腦子裏出現,爺爺的笑容,爺爺的話語不停地在老姑的腦海裏翻騰著,“老閨女,爹將來還指望你養老呢。”“來,老閨女騎在爹的脖頸上。”“老閨女,爹可想死你了,你想爹不?”

老姑騎在馬上一會兒沉思,一會兒愁雲密布,一會兒喜笑顏開,一會兒望著趙家窩棚發呆,弄得孟小虎不知所措。“實在想家了,就進屯回家看看,你娘還能把你罵出去呀?”他說完,見老姑還是沒吱聲,又說:“回家看看吧,反正也到家了。”

“你能不能不煩我?”老姑突然發了火。

那天,老姑從趙家窩棚回來晚上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爺爺滿臉是血,伸出一隻很長的手來抓老姑,這隻手伸到麵前時,又變成了尖利的鷹爪,“爹,別抓我,爹,我是你老閨女呀!”

“醒醒,醒醒,你這是咋了?”孟小虎本來是個大覺迷,被老姑的喊聲驚醒。

老姑被孟小虎推醒後,可是她還是沉浸在夢境裏。

“你到底咋回事兒,又是喊又是叫的。”

“我夢見了我爹,他滿臉是血來抓我。”老姑沉思了一會又說:“我聽說夢見血不好,要有血光之災。”

“別瞎扯,那都是算卦先生騙人的,讓你破一破他們好賺你的錢。”

老姑想了想,突然起身去翻看黃曆,“唉,再有半個月就是我爹的忌日了,每年我爹的忌日我娘都要帶著我們去江邊祭奠。”

“今年,咱們也去江邊祭奠祭奠吧,也好了卻你一份心願。”

“拿啥祭奠?”老姑又說:“小虎,我想這幾天攻打三家子碼頭,捉住謝寶山為我爹報仇。”

“行,天亮時咱倆就去找小亮商量,我還不信了,一個謝寶山都抓不住?”別看孟小虎平時言語不多,可是到了關鍵時刻還真有點虎勁兒。

天亮後,老姑和孟小虎來找葛小亮,“小亮哥,我想這幾天攻打三家子碼頭,為我爹報仇。”

葛小亮想了想,“報仇也不在乎這一天半天,我得去踩盤子,探聽一下謝寶山在不在家。”

“你打算怎麼打探消息?”老姑急切地問。

葛小亮說:“三家子碼頭有我安插的人,你們別管了。”

“你安插的人我咋不知道?”孟小虎問。

葛小亮詭秘地一笑,“大當家的管大事兒,我專門管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老姑說:“好,那就托付給你了!”

過了兩天,葛小亮回來了。

“你咋才回來,幹啥去了。”老姑有些急了。

葛小亮笑了笑,“好飯不怕晚,你急什麼?”

“那是為我爹報仇,我能不急嗎?要是為你爹報仇,我就不急了。”老姑說完這句話,自己也笑了,明明是那麼一回事兒,但也不應當這樣說呀!

葛小亮說:“我打聽好了,大後天謝寶山用老毛子的火輪運木材,他也隨船去哈爾濱,到時候我們可以活捉謝寶山。”

“你倒是麻溜的布置呀,千萬別讓謝寶山再跑了。”孟小虎也著急,他心裏明白,爺爺的仇一天不報,老姑就一天不得安生。

“你們聽我說,這次劫老毛子的火輪,不像上次打劫帆船那麼容易,火輪要比帆船快,而且還比帆船離水麵高。”葛小亮說完。孟小虎問:“那咋辦?”

葛小亮說:“我打算利用攔江索攔住火輪,就像當年中國人打老毛子船隻那樣。”他看老姑和孟小虎還沒明白,接著說:“就是用鐵索把江麵欄住。”

“那不是胡扯嘛,那麼寬的江麵鐵索咋拉起來?”孟小虎認為根本辦不到。

“用馬拉絞盤哪。”葛小亮又說:“鐵鏈我都準備好了,這次打算在竹簾與依蘭相對的大砬子山攔截。”

說起大砬子山還有一段神話傳說。早年,山上有條大鎖鏈子一直通到江底。人們說,以前山下的鬆花江裏有個惡龍經常作怪,每年都要掀翻很多漁船。後來出現一位那乃族英雄把惡龍製服,用鐵鎖鏈把惡龍鎖在深淵裏,從此惡龍再也不作怪了。還有一個傳說,有個漁民在大砬子山下打漁時,見到了一條鎖鏈拴著一條黑魚精,魚頭有磨盤那麼大,都長青苔了。

葛小亮為了探查地形親自到過大砬子山,那裏確實有條粗鎖鏈直通江底,可是他知道那鎖鏈不是栓什麼惡龍或者黑魚精用的,而是清朝時攔截沙俄炮艦的攔江索。

頭天晚上,葛小亮召集人馬分派任務。他派半拉子第二天帶人去佳木斯運鐵鏈,讓尿癟子帶人到江北挖坑固定馬拉絞盤,派胖豬沿江租用漁船,讓郝老七組織人馬帶足彈藥到攔截地點等待。老姑一聽,沒有她和孟小虎的事兒,便問:“我和小虎幹啥?”

“你和大當家的在柳條通坐鎮,綹子也不能唱空城計呀?”葛小亮說。

“不行,還是讓七哥在家坐鎮,我和小虎都去。”老姑說。

“小亮,我看就這樣定了,還是讓七哥守在柳條通。”見孟小虎發話了,葛小亮隻能同意。

第二天一大早,各路人馬分頭準備,老姑、孟小虎和葛小亮帶著人馬彈藥去往大砬子山。

那天也不順利,半拉子雇了十二輛馬車拉鐵鏈子去大砬子山,可是他們走到半路天下起了雨,木輪車不是陷在泥裏就是斷了軸,等把鐵鏈子運到大砬子山太陽已經落山了。沒辦法,葛小亮隻能連夜組織人和船連接鐵索,燈籠火把照亮江麵,過往的火輪還以為這裏在打漁呢?

天亮時,總算將鐵索連接完畢,孟小虎讓大家抓緊時間眯楞一會兒。太陽升起三杆子高時,一個人騎馬來給葛小亮送信,說謝寶山的運木材船午時起錨,這艘火輪是老毛子的印葛瓦德號,讓他記住這艘船別打錯了。

看到有人來送信兒,胖豬仔細一瞧這個人他認識,原來他就是克扣勞金工錢的小把頭黃四,不知道葛小亮用什麼方法把他收買了。

中午剛過,葛小亮將人分派完畢後,上了大砬子山的最高點。他帶著五個人一挺輕機槍,還有一麵指揮用的大黃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