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馬強進了洗手間,很久都沒有出來。我偷偷地來到洗手間外,透過門縫看到馬強正在自慰。他的樣子似乎很痛苦,又似乎很快樂。但是他卻咬緊牙,不敢弄出聲響。那一刻,我愧疚極了,覺得我是他的累贅。
黑暗裏,他摸上床。我假裝依然鼾聲均勻。馬強在黑夜裏凝視著我,然後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裏,沉沉地睡去。我卻怎麼也睡不著。
有愛陪我度過餘生,大概沒什麼可怕的了,也沒什麼遺憾。隻是我還是有點隱隱的不安。尤其看到馬強戴著墨鏡的兩隻眼睛,隱藏在鏡片後,像兩口深井,讓我有些不舒服。
馬強的墨鏡一直沒有摘下去,他說他的眼睛非常難看,是他致命的缺陷,所以即使在床上,他也從不摘下鏡子。
而一直麵對著馬強墨鏡的我,時常感覺自己對著的是一隻墨鏡,而不是一個人。尤其在床上,那隻墨鏡貼在我的身體上,使我心裏極其不安。夜裏夢中醒來,望著黑糊糊的房子,望著戴著墨鏡的男友睡在身邊,我感到說不出的寂寞。
有一次我想伸手摘下馬強的墨鏡。我覺得戴著墨鏡睡覺多累呀。但是馬強在睡夢裏卻仿佛看到了我的想法,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的心突突地跳起來。
戴著墨鏡的感覺,讓我覺得馬強像帶著一個麵具生活。
4
馬強一直幫我聯係心髒手術的事。那天晚上,馬強回來,高興地對我說:我聯係了監獄裏的人,有個死刑犯願意把心髒捐給你,明天你就去醫院檢查,如果身體正常,手術很快就會進行。
我賣掉了房子,但是許多費用還需要更多的錢。
馬強捏著我的臉蛋笑著說:你不用操心了,剩下的我來負責。我總有些積蓄的。
我不相信好運就這樣接連地來到我麵前,先是遇到我的王子,給我穿上水晶鞋,然後又有人捐贈心髒,現在馬強又能幫助我應付那些昂貴的費用。我終於可以進行手術了,我能變成一個健康的正常人了,我也就能永遠地擁有愛人了。我喜極而泣。
那夜,馬強對我格外細致地愛撫。我也傾盡全力地回應著馬強。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但我顧不得了。我隻做這一次,就一次。
我又做了噩夢。夢到在手術室,醫生給我打完麻藥,當我渾身都不能的時候,有人走進來,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隻露出兩隻眼睛,那兩隻眼睛冷颼颼的。他拿著手術刀,刀光閃閃。我嚇得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沒有了,連心髒也不在跳動。
5
做檢查時,醫生給我仔細地檢查了眼睛。這讓我大惑不解。我做的手術跟眼睛無關。手術前,還要簽署一大堆的協議。馬強給我找的是家外國人投資的醫院,簽署的協議都是英文,隻有中專水平的我一個字也沒看明白。看著滿紙英文,我心慌。在馬強的催促下,我才顫抖著手簽了自己的名字。
推進手術室時,馬強趴在我的耳邊說:親愛的,我愛你,等你康複了,我們就結婚。我微笑著點頭。我躺在手術台上,麻醉師先走了進來,給我注射了麻醉,然後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著。我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我想到昨晚的夢,想到那個戴著口罩的醫生那雙眼睛,我突然不寒而栗。那雙眼睛太像馬強的了。我驚駭得想喊,可是,喊不出來,想動,卻一點也動不了,連動動小手指都辦不到。我陷入極端的恐懼中。我聆聽著自己的心跳,微弱而遲緩。
終於有人走了進來,是個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生,身後還跟著兩個護士。護士檢查了一遍我,還有手術室裏的器械,然後對醫生說:許主任,可以開始了。
那個許主任就一步步向我走過來。他手裏的刀子刀光閃閃。他伸手扒著我的眼睛,我感覺一陣心悸,眩暈席卷了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最後的意識,是恐懼。
6、
我從麻醉中醒過來,看到病床旁的小桌上,放著一束怒放的玫瑰。但我卻沒有看到馬強。
許醫生正微笑地看著我。我想起自己在手術台上喪失意識的最後一刻的那種恐懼,不覺也咧開嘴笑了。
“許醫生,謝謝你。”我對他說。我自然地回頭去尋找,但身邊空無一人。馬強呢?“你的男友沒有來。”旁邊來給我測量體溫的小護士說:“他永遠也不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