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神韶秀,頭角睜嶸。絳唇綻朱,明眸點漆。克歧克嶷,姿容已見魁梧。學步學趨,揖讓居然中節。秀外慧中,崔彥通後生第一。神清氣爽,伏士標日下無雙。
八裏鋪合村的人,沒有一個不歡喜這孩子的。這且不必說。單說這孩子,生下一個傳種的紅痣,卻隱在左脅底下,有指頂般大小,朱砂般顏色。因為他父親亢之,左脅下也是這麼一顆,所以人家說他是個傳種痣。今且表白在先,下文再見分曉。
且說亢之閑著沒事,便教他認幾個字,就便也想覓個蒙師,替他開學讀書。恰好遇了揚州府城一個親戚,進了甘泉縣學,送了報單喜帖來,請吃喜酒。亢之弟兄不免封了幾分銀子的芹敬,托便人帶去送了。報單拿來帖在門口,一班鄉下人見了,自然嘖嘖稱羨。秦亢之也想起自己雖是耕讀傳家,卻向來不曾采得芹香。喜得兒子二官,生得聰明漂亮,何不好好的教他讀書,將來或者可以光大門閭,豈不是好?想罷,便和兄弟繩之商量。繩之因為妻子李氏,幾年都沒有生育,看得二官猶如自己兒子一般,聽見要教他讀書,自是歡喜。因說道:“我們本村雖然有兩個蒙師, 但不過都是教兩本《百家姓》、《千字文》的材料。我們家裏,自從二官出世以後,家道日見順適,並且這孩子生得聰明,像個讀書有成的。我想殷家表叔,他教小孩子最得法,聞得他自從前年失了館地,一向閑在家裏。不如請他來教二官,親戚麵上,料他也不好推辭。”亢之道:“他住在竹西亭,離此地有五裏多路,不知他肯來不肯?本村裏實在沒有人,就等我明天親自去走一遭,看是如何再說。”弟兄兩個商量已定,到了次日一早,亢之便起身到竹西亭去,看他的殷家表叔。
且說他那表叔,姓殷,表字曰校,是個累代以訓蒙為業的,祖居在竹西亭。這一天看見表侄秦亢之到來,少不免茶煙相待。寒暄已畢,亢之便說出來意,殷曰校捋一捋兩撇八字黃胡子,說道:“是呀,你家二官也到了讀書年紀了。我這幾年懶得出門,就許久不看見他了,長得還好嗎?”亢之道:“便是因為他年紀太小,沒有帶得來請表叔公的安。”曰校道:“這兩年我年紀大了,精神也磨不起,所以有兩年沒有就館了。幸得大小兒到瓜州去就了專館,二小兒也弄了個蒙塾,教上十多個學生,我也樂得養養靜了。賢侄既然親自到來,我也不便固執,好在一兩個孩子,還不十分費神。”亢之連忙站起來,作了個揖道:“一切總求表叔費神。”曰校道:“難得賢侄想著我。你可知我殷氏,雖然累代科名蹭蹬,那教學一門,卻是甚利的。你可知儀徵阮文達公?就是我先曾祖教出來的呢。
高郵王引之,又是我先祖啟的蒙。我老人家門下的進士、翰林,也是一大把。就是我所收的門生朱卷,不管他進土、舉人,一起在內,疊起來有七八寸高呢。你今天想著了我,你家二官一定要發的。”亢之又連連作揖道:“多謝老表叔教誨他,將來得有寸進,自然都是老表叔栽培的。”曰校又正色道:“我們忝在親戚,諸事本來不必計較,但是也要說明一句。凡事都是先小人,後君子的好。”亢之道:“束修一層,隻請老表叔吩咐,小侄無不從命。”曰校道:“在他處呢,再多的錢,我也不去勞神的了。在親戚情麵上,少了我也不夠,多了我也說不出,你一個月送我五百大錢罷。不過一年要作十二個月算的,一年你出六千文,遇了閏月照加五百。贄敬、節敬在外。賢侄,你看如何?”亢之道:“一切都遵命辦理。但不知老表叔幾時可以去得?”曰校道:“賢侄先請一步,我收拾點行李,疊起幾卷書,明日就來。”亢之大喜,作別去了。
到得明日,日校果然帶了行李書箱,坐了一輛小車來了。亢之弟兄迎著,代他發付了三十文車錢,請到裏麵,收拾出一間書房,開了行李,庋架起幾本書,設了師位,然後散坐閑談,定了開學日子。到了那天,曰校也居然戴了一頂祖父傳下來的大帽,秦二官便謁聖拜師。亢之用紅紙裹了二百文,送作贄敬。曰校便替秦二官起了個學名,叫秦白鳳。從此照例天天上書寫字。他本來是父親教著認過幾百字的,教起來自然容易,不上兩個月,把那些《三字經》、《千字文》都理過了,便讀起《大學》來。一天,白鳳放了學,出來見父親,隻見座上坐了一個人,亢之叫二官快來見過伯伯。白鳳抬頭望去,卻是個不相識的人。正是:
他年未必成嬌客,此日先來見嶽翁。
要知座上坐的是誰?且待小子閑了,再來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