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我的人又說道:“豈有此理!難道你也說他花錢雇來的麼?”我道:“豈敢。遇了闊老出喪,隻要我和他曾有一麵之緣,便具了衣冠,雇了馬車,去送送,到甚麼延緒山在咧,蘇州會館咧。那主家闊的,手筆大的,送出來的車金就是兩塊洋錢。我雇來的馬車,車價不過一塊二角,再添了兩角小洋錢的酒錢,照現在的洋價,我還賺了七個角子五個銅爿呢。( 滬上稱當十銅元為“銅爿”,“爿”,讀若板。)大馬路一壺春的早茶, 又可以吃十天、八天的了。”駁我的人又說道:“萬一碰了個主家手筆不大,隻送一塊錢車金的,你豈不是要蝕四個角子了麼?”我道:“呸!平日知道他手筆;不大的,誰過去送他?”據此看來,可見一切都是假的了。
閑話少提,且說秦白鳳辦過了葬事之後,又料理謝孝,還有家中多少瑣事,與及田在上的事情。從前都是父親料理的,此刻父親沒了,雖說與叔父不曾分家,自有叔父照管一切。然而有多少事情,是一個人不能兼管的,所以白鳳不能不學著照料,因此便不能讀書了。喪事過後,便辭了殷曰校,把全年修金送了他,他自無話去了。從此秦白風便廢了學,日日隻管理些農場事情。當初寇阿男出門時,彼此本有點戀戀不舍,加以阿男在書房裏說了那一番話,更覺得魂銷心醉。自從阿男去後,竟是眠思夢想,把窗課也荒廢了。後來遇了父親身故,一場哀毀過後,才把阿男漸漸忘懷,這也是秦白鳳天性過人之處,才得如此。你看近日的人,有許多自命開通的,熱喪裏麵娶親納妾,不知要多少。
至於二十七個月服製當中,沒有一個月不挾妓飲酒的,那更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的了。唉!白鳳便把阿男忘懷了,可憐阿男是個癡心女子,他既心許了白鳳,便是一生一世的事,那怕死到頭上,他也不肯忘懷的了。所以在京城裏麵,他父親叫他揀女婿、綴了珠子在靴尖上,憑天作合,有人能摘下珠子的,便把阿男配他。千人萬人當中,未嚐沒有一個俊俏後生,配得起阿男的。爭奈阿男一心隻在白鳳身上,每到上場,十分留意,怎肯教人摘去?每天回來,自己一定又脫下靴子,仔細驗過那綴珠子的線,倘有點毛了,便拆下來換過。因此一連上了七八天的場,總沒有人近得他分毫。內中不少輕薄少年,希圖嚐試的,走上場去,無非被阿男打得跌跌撲撲。因此一連七八天,休想有一個人近得他分毫。
這一天正要收場回去的時候,忽然人叢走出一個人來,像個家人打扮,對寇四爺道:“家爺請教頭到宅子裏去談談。”寇四爺對那人望了一眼道:“不敢。你家貴上是誰?我和他素昧生平,不知有何事故見召?”那人道:“家爺姓萬,是湖北人。從前在家鄉時,曾認識教頭的。”寇四爺恍然大悟道:“哦,是了,莫不是漢陽萬夫強萬員外?”那人道:“正是。因為不知教頭下處在那裏,叫家人等在這裏相請,就請同去。”寇四爺道:“不知宅子在那裏?”那人道:“進城到錫拉胡同便是。”寇四爺聽說,便叫四娘“帶了阿男,先回客店裏去,我去拜望萬員外去。”說罷就和那人同走。
到了錫拉胡同宅子門首,那人先進去通報。寇四爺放下袖於,抖了抖灰塵,又用袖子把雙靴撣幹淨,恰好裏麵傳出來叫請,寇四爺又正一正帽子,踱了進去。萬夫強早已迎到房簷底下。寇四爺趨前一步,作揖行禮道:“江湖微末,前承寵愛,感激無地。”萬員外連忙還禮,讓坐,獻茶。寇四爺道:“在下到京,已經多日,不知貴府住處,不曾過來請安,還求員外恕罪。”萬員外道:“便是我也不知教頭來京。前幾大和幾個朋友,到夕照寺隨喜,看見教頭搬演戲法,實在神妙。因為被朋友們拉著逛地方,不曾招呼得,又不知尊處在那裏,不便拜訪。恰好幾天裏頭事情忙,直到今天才得個空兒,請教頭來談談。找們一別有十多年了。”寇四爺道:“正是。有十三四年了。”萬員外道:“那大找看見一位姑娘,踏涕上大的,不知是那一位?”寇四爺道:“那就是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