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大凡世間女子,器量最淺,疑心最大,對於男子一麵,他不生疑心倒也罷了,隻要他疑心一起,先就要疑到這一層,這是一定不易之理。可是阿男這回,可委屈死白鳳了。你看他跟了母親回到家裏,心中隻想著白鳳那副冷談情形,悶悶不樂,連晚飯也沒有好好的吃,推說身子不爽,一早便到房裏關門睡覺去了。躺在床上,卻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暗想:“我臨行時怎樣囑咐他,隔別了不過大半年,他何至於見麵都不理我?枉了我一路來回,為了他眠思夢想。還有在京城裏的時候,父親要我上場揀女婿,我為了那顆珠子怕被人摘去,父親就要硬作主,把我嫁人,我那一天不提出了一千二百分精神,去和人家交手?雖然沒有幾天,然而我總是為了他才肯如此。不然,北京城裏,怕少了個小白臉的後生?隻因找心中向慕了他,就把那些人都看不在眼裏。卻不料他如此反麵無情, 豈不令人可惱!”心中想著,翻來覆去隻是睡不著。
此時臘月天氣,越是睡不著時,那被窩越不得暖和。阿男心煩到極處,便兀的一下坐起來,挽一挽頭發,順手取了一件緊身,披在身上,想了想,靠著我的本事,崇樓大廈,我尚可以飛簷走壁,出入自如,何況鄉下幾間瓦房?我就趁這黑夜裏去見他,問個明白,也可以解去我心頭之悶。想罷,便穿了一條紮腿褲,套上了鞋襪,側耳一聽,村拆已報三更,便起身取了一把腰刀,掛在身上,悄伯的開了房門,又悄悄的把堂戶門開了。覺得一陣寒氣撲麵而來,便是毛發森豎。抬頭一看,房頂上白了,原來下了雪,已積得有二寸多厚了,那空中還是飄飄拂拂落個不止。阿男心中頓然一呆,想道:做賊的有兩句口訣, 叫做“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這是恐怕月下露影,雪上留痕的意思。我雖不是做賊,卻也是個私行。秦家門戶,我雖是走熟的了,但不知白鳳此時住在何處?到了那邊,不免要東尋西找,我何苦去留個痕跡?且等大晴了再去罷。他隻管敞著門,衑衑的呆想。忽又覺得一陣寒氣深砭肌骨,十萬八千根毛管,便一齊都豎了起來,跟著打了個寒噤,連忙關上門,回到房裏。
關了房門,解下了腰刀,和衣倒在床上,在那裏咬牙切齒的恨白鳳,覺得心中一陣煩躁,一分難受。矇矇矓矓,正想睡去,忽聽得窗外有彈指的聲音,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卻又沒了聲響了。想再睡時,又聽得窗外拍拍拍的彈了幾聲。心想:半夜裏是甚麼人?便起來推開窗戶一看,隻見秦白鳳站在窗外。阿男見了他,不覺心中一喜一怒,便道:“你進來麼?大冷的天氣,站在外頭不怕凍壞了。”白鳳道:“我不慣鑽洞。你開了門,我進來。”阿男果然開了兩重門。抬頭一望,隻見一天白雪,都變做了青絳顏色,一陣陣的熱氣撲麵而來,比六月裏在太陽底下曬著還要難受。
白鳳早已走到跟前。阿男本來有多少說話要和他說的,到了此時,卻又一句都說不出來。隻見白鳳笑嘻嘻的說道:“妹妹,自從你出門之後,我便和李姆姆家的大嫂子結了親,好不恩愛。”阿男怒道:“你把我臨行的話都忘了,卻去和一個二婚頭結了親,還要到這裏來氣我。你小心點,我雖是個女子,卻也是個走江湖的好漢,有一天碰在我手裏,才知道我的利害。”白鳳道:“利害麼!了不得不過殺了我罷了!我現成在此,就請你殺。”阿男低頭一看,腰刀還在身上。聽了白鳳的一番無情話,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拔出刀來,盡力向白鳳殺去。刀過處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