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男囗囗的聽了,半天開口不得,仰著臉隻管呆想。忽然淌下幾點眼淚來道:“那麼說,你是不能娶我,我是不能嫁你的了。”此時阿男仍是倒在白鳳懷裏,白鳳低下頭附著他的耳說道:“不如妹妹自和四娘說,央個媒人到這邊來,倒也還有點意思。”阿男道:“不行。我娘一心隻想把我嫁給我的表兄。”白鳳道:“這就更難了,我兩個來生再做夫妻罷。”阿男兀的一下坐起來道:“來生麼?我偏要今生做他一做。”白鳳見他忽然坐起,倒吃了一驚,及聽了他這句話,又覺得好笑,便道:“做夫妻有甚做一做、做兩做的?”阿男自己也覺得好笑,兩個人說笑了一會,聽得外麵已打過三更,白鳳便催他走。阿男道:“明天晚上我再來,你休要再是那麼嚇。”白鳳道:“既知道是你,我自然不嚇了。”阿男戴上壯士巾,仍在窗口跨了出去,回頭對白鳳說了一聲明天會。將身一縱,颼的一聲,早已不知去向了。
白鳳心中不住的稱奇道怪,暗想:這等身手,莫說是個女子,就是男子當中,也尋不出幾個。幾時和他長在一起,倒要跟他學學。又想起:他那一種情致纏綿的樣子,竟是一心一意的為了我。人非草木,豈能無情?我和他從小兒耳鬢廝磨長大的,彼此情性,彼此都曉得。得與他做了夫妻,自是生平的大願。爭奈這件事情,總要尊長做主,我們自己雖然各具癡心,隻怕也是徒勞夢想的。
諸公!這是秦白鳳以禮自守的好處。別人做寫情小說,無非是寫些癡男怨女。我說這部寫情小說,卻先寫出一個道學先生來,豈不是驢頭不對馬嘴?不知這個正是我說書的喚起世人的苦心。你看秦白鳳這麼一個繩墨自守的後生,半夜三更,來了個情人,一頭倒在懷裏,撒嬌撒癡。說了半天的話,無非是商量他們的終身大事。臨去就白白的放他走了,這也可算得第二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了。然而他還不免為情所累,可見得這個“情”字,真是世間誤人之物。說到“勘破情關”四個字,正不是容易做得到的事情。
閑話少提,且說這一夜阿男去後,莫說秦白鳳思前想後,不得主意,心亂如麻。便是阿男回到家中,他雖然早定下一個辦法,然而到底還是小兒女心性,他定的主意,大半近於兒戲的。他想:照此辦下去,將來成就了長久夫妻,我兩個便如何恩愛,如何美滿,萬一事情中變,我便肯為他死。但不知他的心性如何?又打算明夜如何布置,如何行事,不覺想得心頭滾熱。一夜無睡,直到天將破曉,方才朦朧睡去。這一睡便睡到日高三丈。寇四娘怕他又是病了,便到他房裏去看看:隻見他把身於壓著被窩,仰著臉,雙眼微場的睡著。
便伸手向他額上去摸一摸,覺得溫和如常,方才放心。正要縮手時,不提防阿男睡夢之中,忽然伸開雙手,把四娘的手臂用力一摟,叫道:“哥哥,愛煞找也。”這一叫把自己叫醒了。張眼一看,見是母親坐在床沿,登時羞得滿麵通紅,連忙撈過被窩,蒙著頭翻身向裏睡去。四娘此時,隻是惱,又是笑,又是疑。坐在床沿,默默暗想:他心中有了甚麼人,在這裏眠思夢想?可見得“男大須婚,女大須嫁”這句話是不錯的。想罷,便推了推阿男道:“起來罷,甚麼時候了。”阿男蒙著頭隻不做聲。四娘連推帶搖的一連好幾下,阿男方才一翻身坐起來,挽起了一縷烏雲,胡亂盤在頭上,將一技簪兒壓住,仍是搭訕著難為情。
四娘道:“我兒,你才叫的是誰?”阿男聽說,又把臉一紅,伏在四娘身上。四娘拍著他的背說道:“你說啊,你有甚心事,告訴了娘,娘自和你打主意,你不要自己放在肚子裏癡想,是要想出病來的。”阿男聽說,便坐了起來,卻又再三難於出口。四娘道:“我和你是母女,你連娘跟前都不肯說,待向誰說去?一個人的心事,不是放在肚子裏就可以了得的。你難為情多說,就單說一個名字我聽聽看。”阿男努力的按住了羞容,說道:“秦。”隻說了這一個字,便又連忙伏到四娘身上,嘴裏嚶嚶的,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四娘道:“哦,想是秦家二官,這小孩子倒也不錯,你又是和他一起讀過書的。其實我心中一向也有意於他,不過嫌他文弱太過了。論他的相貌,配起我兒,正是天生一對佳人。過兩天我到都天廟去求個簽,如果是好的,我便依了你,樂得將來近便點;不過算命的說,你今年陽刃守限,提不得這件事的,這總是明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