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他這一夜真個是徹夜無眠:心中想到事情弄穿了,不知如何結果?又是憂愁。憑空的一個意中情人不見了,又是疑慮。滿心的委屈沒有伸訴的去處,又是苦惱。心裏頭有了這三件事,來來往往,不知不覺的便又哭起來。眼睜睜看到天色微明,便坐了起來,在那裏出神。也不知坐到甚麼時候,四娘過來了,看見他一個人坐著動也不動,那眼淚和斷線珍珠般落個不住,卻沒有哭聲,也並不抽咽。四娘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我兒,你這是傻甚麼。”阿男猛的一下驚醒了,回過頭來,見是母親,便搭訕著道:“不做甚麼?”一麵拉過檢妝,對鏡梳洗。四娘坐在旁邊看他,一麵說道:“孩兒,你這件事,我也不來追究你是怎樣弄成功的。
昨天晚上我對你父親說了個舌敝唇焦,勸他就把你說給秦家,一則是將錯就錯,二來是家醜不出外傳,好容易說得你父親答應了。你今天好好的出去,不要還是哭哭啼啼的,反要激得他動怒。你快梳洗好了,我們一同吃早飯;吃了早飯,我便去央李姆姆做媒。孩兒,你看可好?”阿男隻管低頭不答,半晌才道:“孩兒吃不下早飯。”四娘道:“孩兒,你不要會錯了意。這件事原是你的不是,我隻為止有你一個,從小兒是千依百順的,所以不來責怪你,反來遷就你,並且代你向父親跟前討了人情,做娘的自問不過如此了。你再是使脾氣,啼哭不吃飯,拿自己的身子去慪氣,那我可不管了。昨天晚上已經沒有好好的吃飯了,今天早飯又說不吃,你究競餓得了幾頓?”阿男也不言語,默默的梳洗過了,四娘便拉了他出去吃早飯。阿男勉強吃了兩口,便自回房,盡力去想他的心事。
四娘便到李姆姆家去,托他做媒。李姆姆道:“四娘好眼力,秦家二官和你們姑娘,真是天生成地配就的一對好夫妻,我便去和你們說合。”四娘道:“大凡親事,總是男家求女家的,姆姆過去,總求說得好看些。”姆姆道:“四娘放心,我自然說得兩麵好看。”四娘大喜,千拜托萬拜托的去了。
李姆姆送過四娘,便換過一件青布外衫,蹩到秦家去。繩之娘子迎著笑道:“姆姆,今天是甚麼風把你吹來了?”李姆姆道:“一向少來和相公、娘於請安。”恰好繩之也在家裏,便接口道:“好說、好說,姆姆這麼大年紀了,如何敢當?”李姆姆道:“像我叫做老不死,留幾根骨頭累人。”繩之娘於道:“姆姆說那裏話,此刻孫子也長大了,應該要亨福了,不知幾時娶孫媳婦,請我們吃喜酒?”李姆姆道:“噯唷唷,茶飯也不曾弄得周全,還談這個呢。到是你們二官長大了,大相公又沒有第二個。要早點打算和他成家?”。不知可曾定下人家?”繩之道:“早呢,今年才十七歲。”李姆姆道:“不知一向可曾提過親事?”繩之娘子說道:“提……”隻說出這一個“提”字,繩之便搶著道:“沒有呢。”李姆姆道:“不知可要提親?如果要提,我來做個媒人,賺兩個媒人錢用用。
”繩之道:“不知是甚等人家?想來姆姆的眼力定然不錯,就怕我這個頑侄沒有福氣罷了。”李姆姆道:“我前天到寇四娘家去,看見他家那姑娘,生得十分齊整,和你們二官正是一對,我問起來,知道他還沒有人家呢!” 繩之道:“好是好極了,隻是我這個頑侄,找是不理他的了。前兩天他犯了家法,我把他趕了出去,不許他回來。此刻不知他到那裏去了?”李姆姆道:“曖呀呀,這是那裏說起!他小孩子家犯的甚麼大事,怎麼便趕了出去,叫他到那裏去投奔?”繩之恨恨的說道:“他是我的侄兒子,我念在先兄一脈,才赴了他,放他一條生路;如果是我自己生的兒子,我早就是一刀了。”李姆姆道:“暖唷唷!阿彌陀佛!說說也罪過。他到底甚麼事激惱了相公?”繩之道:“無非是些無恥下流的事,還說他做甚麼!姆姆難得過來,請在這裏吃了中飯去。”說罷,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