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控製(2 / 3)

“那咱們還不趕緊伺候龐總司令抽上幾口?”聽說果然是龐炳勳的煙癮犯了,陳政節連忙對龐慶振說道。

盡管龐炳勳吸食大煙在第二十四集團軍中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但因其身份尊貴,除了家人和幾個熟識的老友之外,幾乎很少有人親眼看到過他噴雲吐霧,而在大庭廣眾之下犯大煙癮,則更是絕無僅有之事。特別在今天這樣比較隆重的場合,他一定會提前將煙癮過足,然後再風風光光地進城,所以陳政節一開始也就沒有往這個方麵考慮,還以為是自己無意間鑄下了大錯呢。

是啊,一個堂堂的國民黨陸軍上將,河北省主席,第二十四集團軍總司令,倘若想要抽上幾口大煙,那還不容易?再說了,龐炳勳若幹年來搜刮了無數的民脂民膏,可供支配的財產無數,倘若他的身邊還會缺少大煙,那豈不成了世間奇聞?

然而,“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龐慶振接下來的這句話,可真讓陳政節大大地跌了一回眼鏡!

“其實我又何嚐不想盡快伺候家父抽上幾口呢?但眼下的確是連一丁點兒大煙也沒有了!”龐慶振出身名門,年輕有為,豈能不知大煙有害之理?但為了幫助父親渡過難關,也是心急如焚,一籌莫展。

“什麼?”陳政節做夢也沒有想到龐炳勳的身邊竟會真的缺少大煙,在他看來,這簡直就像在皇上的禦膳房裏找不到一絲肉丁一樣,不但讓人感到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些匪夷所思。

盡管國民政府對大煙在名義上是嚴格禁止的,但幾乎所有的國軍部隊仍然默許士兵吸食。陳政節雖然從來沒有沾染上這種惡習,但為了提高部隊的戰鬥力,前兩年他也曾經嚐試著推行了幾次戒煙。然而,效果卻適得其反。一旦斷了大煙,官兵們便懨懨無力,體能迅速下降,一上戰場,準打敗仗。倘若稍有放縱,等那些官兵們過足了煙癮,卻一個個作戰勇猛,捷報頻傳。陳政節研判了個中原因,也就隻好撒手不管,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們作踐去了。

在此次返回林縣的第三十九師第一一八團之中,就數團長賈德坤的煙癮最大,他的身邊也是向來缺少不了上好的大煙。看到龐炳勳如此痛苦,陳政節急於為之分憂,立即向著門外招了招手,將一個衛兵叫了進來,說道:“馬上找到賈德坤,讓他把最好的大煙都送到臨時指揮部來,先給龐總司令救救急!”

“是!”那個衛兵答應著,轉身便往門外跑去了。

“沒有用的!”龐慶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家父最近不僅煙癮越來越重,而且對大煙也出奇地挑剔,除了孫大麻子的大煙膏,別的一概不吸!”

“孫大麻子的大煙膏是從哪裏買來的?”陳政節愣了一下,疑惑地問道,“難道比印度的‘人頭土’和‘馬蹄土’還要好?”

當年駐守保定期間,陳政節也曾經與張龍泰合作販運過幾批大煙土,對於各地的行情略有耳聞,知道有頭有臉的官僚政客們都講究抽印度產的“人頭土”和“馬蹄土”,其次就是比較盛行的大路貨,如東北的“凍土”、雲南的“雲土”及廣東產的“廣土”,而普通人抽的則大多是熱河的“北口土”和河南的“棗泥土”。

“如果市麵上能夠買到倒也罷了。”龐慶振卻把兩手一攤,無奈地說道,“孫大麻子的大煙膏可是蠍子拉屎--獨(毒)一份,如果不是他自願奉送,即使花大價錢也休想得到。”

“為……為什麼?”聽說世上還有用錢買不到的大煙土,陳政節不禁大吃了一驚,其詫異的神色不啻於猛然撞見了一隻三條腿的癩蛤蟆。

“因為那些大煙膏都是孫大麻子親手熬製的!”龐慶振言之鑿鑿,脫口而出。

“我以前隻知道那小子挖墳盜墓比較在行,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哩!”陳政節不吸食大煙,平時對這方麵關注極少,對於孫大麻子竟會熬製大煙膏之事更是聞所未聞。

“第三十九師長期駐紮於小倉山,或許對集團軍總部的情況不太了解。”龐慶振隨即解釋道,“孫大麻子也是春節期間才學會熬製大煙膏的。據說其風味絕佳,家父品嚐之後讚不絕口,孫大麻子也是經常前來奉送。大約吸食了半個多月,家父就對別的煙土看不上眼了。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更是唯孫大麻子的大煙膏不吸,簡直宛若中了邪一般!”

“既然龐總司令對孫大麻子的大煙膏情有獨鍾,為什麼平時不多儲備一些呢?”陳政節問道。

“誰說不是呢?”龐慶振說道,“自從家父有了這個嗜好,我也打算多儲備一些,以備應急之需。然而看到孫大麻子隔一天來送一次大煙膏,就把這件事兒給忽視了。”

“不過,好在孫大麻子還算有心,在這次大‘掃蕩’之前連夜熬製了足以使用十天的大煙膏。”龐慶振繼續說道,“但家父近期的煙癮頗大,以前每天吸食三十幾次就夠了,這些日子竟要吸食五十次之上--我昨天晚上看到那些大煙膏所剩不多了,便馬上給孫大麻子發去了電報,讓他趕緊安排人員將大煙膏送到林縣縣城,不想卻至今也沒有送到……”

“水,水……”這時,龐炳勳的煙癮發作得更加厲害了,眼淚、鼻涕一股腦地流了出來,一邊舔著幹裂的嘴唇,一邊從喉嚨裏麵發出了幾聲低叫。

“父親,水來了。”龐慶振慌忙用手帕將龐炳勳的眼淚、鼻涕擦拭幹淨,又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湯匙親自把水喂到了龐炳勳的嘴邊,龐炳勳喝了兩口,卻似乎想要嘔吐,便趕緊閉上嘴巴,把頭轉到一邊去了。

“啪啪啪……”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賈德坤一溜小跑地走了進來,隻見他臉色紅潤,兩眼放光,精神極為亢奮,一副剛剛過足了煙癮的樣子,手裏捧著一包用紅布包裹著的煙土,大步來到了陳政節的麵前,一個立正,聲音洪亮地說道:“師座,我把最好的大煙都給您帶來了!”接著,將那包大煙土放到桌子上,右手提起了一顆包裝完好的球狀物,得意揚揚地往陳政節的麵前一晃,“這可是‘人頭土’--正宗的印度貨哩!”

陳政節急忙接過了那顆“人頭土”,轉身來到了龐炳勳的床前,輕聲說道:“龐總司令,這是正宗的印度‘人頭土’,您要不要先湊合著抽上幾口?”

然而,正如龐慶振剛才所說,龐炳勳對陳政節手中的那顆“人頭土”竟毫無反應,甚至連看也不看一眼,隻是在嘴裏念叨著:“什麼‘人頭土’‘狗頭土’……都比不上姓孫的那小子的大煙膏!”說著,鼻涕和眼淚又流了下來。

龐慶振立即又掏出了一塊雪白的手絹,一麵細心地擦拭著龐炳勳臉上的汙物,一麵對旁邊的趙星彩說道:“趙參謀長,還是請你再給孫大麻子發一遍電報吧,看看他到底什麼時候能夠把大煙膏送過來?!”

“這……孫大麻子正在趕往林縣縣城的路上,並且今天上午已經給他發過兩遍電報了,再發恐怕不妥……”趙星彩遲疑著說道。

“別管那麼多了,馬上發報--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把大煙膏盡快送過來!”盡管趙星彩的年齡和官職都要比龐慶振高出許多,但在眼下這個緊急時刻,龐慶振救父心切,說話的語氣也一下子嚴厲了許多。

“好的!”趙星彩哪裏再敢說半個不字,連忙答應著,快步往前院兒走了過去。

令龐炳勳父子牽腸掛肚、念念不忘的“孫大麻子”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就是在中國近代史上鼎鼎有名的孫殿英--河南永城縣人,名魁元,字殿英,因幼年出過天花,落下了一臉麻子,故得外號“孫大麻子”。

孫殿英的家境比較貧寒,從小沒有上過學堂,雖然目不識丁,卻極善於拉攏關係,與三教九流均有交往。早些年間他曾聚眾開賭、販賣鴉片,生活日漸發達,又投奔“廟道會”會首李鳳朝門下,兩年後取而代之,即網羅一批道徒加入河南陸軍第五混成團團長兼豫西鎮守使丁香玲部,很快升任為機關槍連連長,後獨立山頭,搜羅地痞,繼續擴充隊伍,對外自稱旅長。

一九二五年,孫殿英歸順國民革命軍第三軍葉荃部,升任第二師師長。不久又改投北洋奉係軍閥張宗昌部,任直魯聯軍第二十五師師長,次年任第十四軍軍長兼大名鎮守使。一九二八年,被蔣介石收編為第六軍團第十二集團軍,並任命其為軍長,駐河北薊縣馬蘭峪一帶。為了補充軍餉,他竟以軍事演習為名大肆掘盜清東陵慈禧太後與乾隆皇帝的陵墓,頓時舉國嘩然,各民眾團體、軍政機關紛紛集會,強烈要求國民政府緝拿凶犯。麵對全國輿論的譴責和聲討,孫殿英卻鎮定自若,並暗中派人攜帶奇珍異寶上下打通了國民黨當局的各級關節,最終使得這一事件不了了之,而其本人一直毫發無損,逍遙法外。

之後,與龐炳勳的經曆基本類似,孫殿英亦曾依附於馮玉祥和閻錫山反蔣聯盟,於一九三○年參加了中原大戰,並任第四方麵軍第五路軍總指揮兼安徽省政府主席。事敗後,該部退到山西,駐防晉城一帶,被張學良改編為第四十師,孫殿英任師長。

不過,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麵性,孫殿英恰恰就是一個比較複雜的人物。他一方麵參與軍閥混戰,並且製造了震驚華夏的盜掘東陵大案,引起全國共憤,為世人所不齒;另一方麵,“九一八”事變之後,他又團結禦侮,積極抗戰。特別在一九三二年二月,日軍三萬餘人向熱河進攻,當地守軍一觸即潰,敵寇如入無人之境。已升任第四十一軍軍長的孫殿英奉張學良之命率部由山西前往馳援,抵達赤峰之初即與敵展開激戰,相持達七晝夜,後退往猴頭溝門,繼續作戰十餘日,盡管最終戰敗,卻引起各界好評如潮,其名聲亦隨之鵲起。

一九三六年二月,受國民黨第一集團軍總司令宋哲元的邀請,孫殿英出任察北保安司令,但不過是個空銜而已。“七七事變”後,又被委任為冀北民軍司令,遂設司令部於房山縣城,大批收容由北平、天津等地潰退下來的士兵,很快即由一個“光杆司令”發展到了三四千人馬,其後撤退到冀南山區繼續擴充兵力,隊伍很快又發展到了一萬多人。

一九三八年夏,經過戴笠的引薦,孫殿英在武漢見到了蔣介石,得到一個“暫編第五軍”的番號,孫殿英感激涕零,甚至稱蔣為“再生父母”。

一九三九年一月,孫殿英由冀南撤至豫北林縣一帶,所部改為“新編第五軍”(簡稱“新五軍”),孫殿英任軍長。

同年九月,新五軍與第四十軍及第二十七軍被整編為國民黨第二十四集團軍,龐炳勳任總司令,孫殿英任副總司令。

曆經數次大起大落,已過半百的孫殿英終於修成正果,不僅為國民政府所認可,還平生第一次做到了集團軍副總司令的位置,其喜悅之情可想而知,本欲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但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其頂頭上司龐炳勳自認出身正統,向來看不慣孫殿英的粗野魯莽,膽大妄為,經常以長者自居,根本不將其放在眼裏。

孫殿英很快就看出了龐炳勳對他的態度不太友好,卻不動聲色,始終裝作毫不介意的樣子,對龐炳勳的任何命令都堅決執行。盡管如此,也始終無法改變龐炳勳對他的成見,兩人的關係一直不溫不火。

在之後將近四年的時間裏,孫殿英真正所掌管的還是新五軍的事務,第二十四集團軍副總司令的職位不過是個空銜而已,他除了偶爾對日軍進行過一些戰鬥之外,大部分的時間基本還是以打牌消遣度日。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第二十七軍軍長範漢傑升任第三十四集團軍副總司令,該軍軍長之缺由副軍長劉進繼任。趁此人事更迭之際,龐炳勳為了進一步攫取權力,遂重新劃分了防區,將第二十七軍調往淩川、附城、西河底一帶;第四十軍仍舊駐守於林縣及以南地區;而孫殿英的新五軍則被派至臨淇鎮布防。

看到臨淇鎮與林縣縣城之間距離甚遠,孫殿英擔心與龐炳勳的隔閡進一步加大,便很想與之改善關係,可嚐試了不少辦法,甚至還送給了龐炳勳一枚當年從慈禧太後的定東陵盜掘的翡翠玉扳指,卻依舊收效甚微,眼看年關將近,不禁急得焦頭爛額,想了三天三夜,總算琢磨出了一條妙計。

原來,孫殿英以前曾經販運過大煙,且其本身就是一個“癮君子”,對於這一行的內幕非常熟悉,便決定從龐炳勳的個人嗜好方麵進行突破。經過多次試驗摸索,他終於熬製出了一包口感上佳的大煙膏,年前的時候,便以慰問勞軍為名,大張旗鼓地來到了林縣縣城,不僅給第四十軍送來了許多牛羊和上等的好酒,還將那包大煙膏獻給了龐炳勳,宣稱自己得到了一個秘方,並且熱情地恭請其吸食品嚐。

龐炳勳的煙癮很大,府內總是備足了印度進口的“人頭土”和“馬蹄土”。他原本對孫殿英熬製的大煙膏不屑一顧,卻又礙不過臉麵,隻得勉強嚐試了一下,哪知剛一入口,就覺得這種大煙膏香氣馥鬱,絕非凡品,不僅勁頭兒足,而且回味悠長,當即連連誇獎,讚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