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控製(3 / 3)

孫殿英一看這份“苦心”沒有白費,不禁暗暗偷笑,馬上表示隻要龐炳勳喜歡,自己可以經常為他熬製。從此,就開始三天兩頭地往林縣縣城裏跑,而其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給龐炳勳送來他終日翹首以待的大煙膏。

奇怪的是,吸食了孫殿英的大煙膏之後,龐炳勳的煙癮竟迅速大增,有時想換換花樣,可無論怎樣上好的大煙都索然無味,甚至連他從前最鍾愛的“人頭土”和“馬蹄土”也變得味同嚼蠟。於是,每當大煙膏快要抽完的時候,他就會安排龐慶振給新五軍軍部打電話,盛邀孫殿英前來“議事”。而孫殿英自是心照不宣,電話一響,隨後就到,而且來的時候,必定會捎上一包令龐炳勳欣喜不已的大煙膏。

其實,孫殿英哪裏是什麼製煙高手,他所熬製的那些大煙膏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隻不過是在尋常的大煙裏添加了一些海洛因而已。而海洛因是當時新興的一種毒品,比鴉片具有更大的危害性,其吸食者身陷毒潭之後,也就更加難以自拔。

於是,通過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孫殿英輕易地達到了控製龐炳勳的目的,龐炳勳亦不知不覺地落入了他的圈套。為了得到更多的大煙膏,龐炳勳不得不放下架子與他稱兄道弟起來,二人的關係突飛猛進,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即發生了巨大的改善。

而在這一時期,陳政節正率領著第三十九師官兵駐守於小倉山陣地,當然也就無從知曉其中的緣由了。

“龐總司令,我孫老殿看望您老人家來了!”趙星彩出去還不到兩三分鍾,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便從前院兒飄了進來。

屋裏的人頓時興奮起來,簡直就像久旱的禾苗盼來了一場及時雨,而龐慶振則尤其激動,便立即俯下身子,貼著龐炳勳的耳邊說道:“父親,孫副總司令到了!”

“啥?!”龐炳勳的神態好像霎時清醒了許多,連忙翻了一下身子,抬起頭,睜大眼睛,用滿含期待的目光向門口望去。不一會兒,果然看到孫殿英快步走了進來,隻見他穿著一身黃軍裝,斜挎著一支盒子炮,沒戴軍帽,露著光頭,手裏拿著一個牛皮紙包。趙星彩則緊緊地跟後麵,原來他剛剛走到前院兒,恰好遇見孫殿英,就馬上向他說明了情況,並隨之返了回來。

“殿英老弟……”龐炳勳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氣力,竟然忽地坐了起來,眼睛裏麵也放出了亮光,一邊緊盯著孫殿英手裏的那個牛皮紙包,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可想死我了……”

“龐總司令,您這是怎麼啦?”孫殿英知道海洛因的毒性已經在龐炳勳的身上發揮作用了,臉上卻裝作不明所以的樣子,連忙湊到了龐炳勳的床前。

“孫副總司令,可能是家父的大煙癮發作了。”龐慶振立刻在旁邊解釋道。

“這都怪我啊,”孫殿英拍著自己的腦袋說道,“昨晚接到電報之後,我本來準備連夜熬製大煙膏,但卻少了一味極為重要的配料,今天上午配齊熬好之後,我就趕緊給龐總司令送過來了。”說著,又將那個牛皮紙包遞到了龐慶振的麵前,“你摸摸看,這裏麵的大煙膏是不是還熱乎著?”

龐慶振伸手往那個牛皮紙包一摸,果然覺察到了一絲溫熱的氣息,便以為孫殿英所說的句句是實,也就沒有繼續追究,而是轉身忙著準備煙具去了。

新五軍於昨晚即返回臨淇鎮,雖說與林縣縣城相隔較遠,但隻要騎上一匹快馬,一個時辰之內也足以到達,更何況該軍還有幾輛大卡車。而孫殿英之所以拖延如此之久,主要是因為近期沒有及時補充,身邊的海洛因已經寥寥無幾,再加之龐炳勳的毒癮越來越大,倘若缺少了這味猛藥,其效果必會大打折扣,便隻好派人四處購買海洛因,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才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龐總司令,您先聞聞--我這次熬製的大煙膏味道更好,勁頭更足!”孫殿英一邊說著,一邊將那個牛皮紙包打開,裏麵還裹著一層油紙,又將那層油紙撕開了,果然露出了一團黑油油的大煙膏,便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龐炳勳的鼻子下麵,而他這次特意加大了海洛因的劑量,說起話來自然底氣十足。

“快,快……點上煙燈!”龐炳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貪婪地聞著那團大煙膏所散發出來的特有的芳香,越發急不可耐地說道。

這時,龐慶振已經命人在床榻的中間擺上了一個紅木嵌螺鈿大煙盤,裏麵有兩杆琥珀嘴象牙煙槍,一盞金絲盤龍煙燈,一個玳瑁大煙盒,另外還有銀製煙釺子,挑燈芯用的銅鑷子等等,可謂樣樣精細,極為講究。

孫殿英不僅是一個有著三十多年煙齡的“老煙槍”,其燒煙泡的功夫也著實了得。隻見他首先點燃了煙燈,又捏著煙釺子挑了一小塊大煙膏,然後手法純熟地旋轉著在燈頭上烘烤了起來,不一會兒,便燒好了一個大煙泡,隨即快速地安到了龐炳勳正捧在手中的那杆大煙槍的煙鬥上。

但凡大煙癮發作,大多醜態畢露,哪裏還顧得及斯文?龐炳勳盡管位居高官,卻也難以自持,便立即含著煙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屏住呼吸,看著嫋嫋上升的青煙,一種強烈的滿足感由心底升騰了起來。良久,他才戀戀不舍地噴出了口中的煙霧,又趕緊猛吸了第二口,一霎時,他的腦子一陣眩暈,感覺自己就像在雲彩上麵飄著,飄著,如同做了神仙一般。

由於龐慶振尚未完成西安陸軍大學的學業,目前隻是暫時在第二十四集團軍參謀部掛了一個閑職,與新五軍進行直接接觸的機會並不多,所以對孫殿英的底細並不十分了解。不過,鑒於此人的性格比較反複,並且之前又做過一些諸如盜墓之類令人不齒的惡行,心中亦對之有所提防。但他畢竟比較年輕,又缺少曆練,根據暗中觀察,發現孫殿英在龐炳勳的麵前表現得還算謙恭順從,也就逐漸放鬆了戒備。如今又看到孫殿英如此殷勤地侍奉龐炳勳,而經過一番噴雲吐霧之後,龐炳勳的氣色也得以好轉,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同時對孫殿英也產生了一份由衷的感激之情。

關於龐炳勳的此次“康複”,誰都知道這屬於治標不治本,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罷了。因為龐炳勳對於那種神奇的大煙膏已經產生了嚴重的依賴,隻要無法掌握那個所謂熬製大煙膏的“秘方”,他無疑會隨時麵臨著斷貨及“病發”的可能,對於這一點,龐慶振的心裏是很清楚的。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了另外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那就是--倘若孫殿英以大煙膏作為要挾,龐炳勳日後豈不時時都有可能受製於人?這個念頭盡管隻是在他的腦海中一閃,卻也引得其心中一震,霎時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麵對著忽明忽暗的煙燈,龐炳勳旁若無人地捧著那杆大煙槍,一麵將煙鬥對著燈頭烤炙著大煙泡,一邊吧嗒吧嗒地抽著,盡情地享受著毒品所帶來的感官上的愉悅,而隨著神態的逐漸清醒,他也覺得今天有些蹊蹺--按說他早年也曾經犯過幾次大煙癮,但無論哪一次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厲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當時中國社會抽大煙的比比皆是,販賣大煙、開煙館的亦多如牛毛。作為稱霸一方的梟雄,龐炳勳的身邊永遠缺少不了大煙,隻要煙癮犯了,隨時隨地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吸上幾口。特別自他升至步兵第一師師長之後,阿諛奉承、趨炎附勢者日眾,送錢財者有之,送大煙者亦有之,便幾乎再也沒有犯過大煙癮--當然,這僅僅指的是平常時期,倘若遇到戰事緊張,那就又得另當別論了。

斜躺在臥榻上,龐炳勳半眯著眼睛,恍惚中又想起了上次犯大煙癮的時候。那還是台兒莊戰役前夕,他率部固守臨沂重鎮,在第五十九軍張自忠部的增援下與敵人展開了血戰。由於戰鬥進行得異常慘烈,部隊給養嚴重不足,龐炳勳身邊的煙土也損耗殆盡。到了最後,他甚至連從士兵手裏討要的劣質煙土也抽光了,在連續二十多個小時無煙可吸的情況下,他憑著堅強的意誌,親自指揮官兵作戰,不是也挺過來了嗎?

“五年了……”龐炳勳屈指一算,頓時產生了一種歲月如刀催人老之感,不禁思緒紛飛,仿佛又回了那段令他終生難忘、引以為傲的崢嶸歲月。

一九三八年二月,為了策應磯穀師團進攻台兒莊,阪垣征四郎第五師團及偽軍劉桂堂部約兩萬人自膠濟線南犯山東邊境。奉第五戰區長官司令李宗仁電令,國民黨第三軍團長兼第四十軍長龐炳勳率部由連雲港一帶火速調駐臨沂拒敵。

日軍第五師團乃日本最精銳的部隊之一,而第四十軍卻是一支連國人都看不上眼的弱旅,兩者相搏,豈不以卵擊石?但龐炳勳卻迎難而上,並在此危急時刻留下了慷慨悲壯的一段名言:“我年將六十,一腿尚瘸,毫無牽掛,能參加保衛國家的抗日戰爭,是生而有幸啊!如果能在中國複興史上增添光輝燦爛的一頁,固然是我們的願望;即使把我們壯烈犧牲的事跡在亡國史上寫上一行,也算對得起祖宗啊!”

三月十日,阪垣師團在飛機大炮和坦克的掩護下向臨沂發起猛攻,第四十軍全體官兵英勇作戰,打退了日軍的多次衝鋒,頑強地堅守住了陣地。對於這次阻敵,李宗仁曾經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敵軍窮數日的反複衝殺,傷亡枕藉,竟不能越雷池一步。當時隨軍在徐州一帶觀戰的中外記者與友邦武官不下數十人,大家都想不到一支最優秀的‘皇軍’竟受挫於一不見經傳的支那‘雜牌’部隊。一時中外哄傳,彩聲四起。”

三月十四日,第五戰區急電令第五十九軍張自忠部前去馳援,龐炳勳部與之聯合發起反擊,與敵軍激戰五天五夜,至三月十八日將阪垣師團驅至莒縣,使孤軍深入台兒莊的日軍第十師團失去後援,直接促成了台兒莊大捷。而臨沂一戰也就成了龐炳勳一生之中最為輝煌的戰例,不僅一舉扭轉了社會各界對第四十軍的看法,其本人亦由此成了一位名噪一時的抗日悍將……

糾纏於毒品的迷醉,沉浸在過去的輝煌,當龐炳勳戀戀不舍地抽完了最後一口大煙,不僅體力已經完全恢複,精神頭也一下子提振了許多,便伸了一個懶腰,睜眼一看,這才注意到自己竟處於眾目睽睽之下,當即臉上一熱,不免有些尷尬。而此前他每次抽大煙的時候基本都由丫環伺候著在單獨的煙室進行,直到過足了煙癮才會出來,至於像今天這樣當庭出醜的情形可謂是絕無僅有。

“唉……老了,我真的老了,人也不中用了。”看到孫殿英、趙星彩及陳政節等人關切的目光,龐炳勳連忙收起了那杆大煙槍,由龐慶振接過去放到煙盤裏,欠身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一邊搖著頭,一邊無奈地自嘲道。

“龐總司令年高德劭,深孚眾望。雖遲暮之年,卻老當益壯,並且不顧病體,抗擊日寇,堪為國人之楷模也!”趙星彩立即上前一步,搶先說道。

“趙參謀長過譽了。”龐炳勳聽著很是受用,又冠冕堂皇地進行了借題發揮,“身為華胄子民,理應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豈能坐視外寇恣辱?老夫不過盡了一個革命軍人之本分而已。”接著,又轉頭看了看孫殿英,笑著說道,“殿英老弟,你今天熬的大煙膏風味尤佳,比之先前勁頭更足,端的醇厚無比,令人耳目一新,神清氣爽。”

“哪裏哪裏……”孫殿英假意推辭了一番,“龐總司令過譽了,承蒙您看得起,我孫老殿又怎敢不效犬馬之勞?”說到這裏,他也隱隱感到了一絲愧疚,畢竟往大煙膏裏添加海洛因的做法的確卑鄙,一旦東窗事發,龐炳勳很可能對自己恨之入骨。但轉念一想,“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既然龐炳勳無端蔑視、排擠自己在先,自己也不過是略施手段而已,心裏便又有一些坦然了。

作為龐炳勳的心腹,陳政節一直對這位獨具慧眼的老上司忠心耿耿,從來沒有二心,此刻看到他的身體依舊比較虛弱,生怕有什麼閃失,便關心地說道:“龐總司令,您連日勞累,操勞過度,還是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吧。”

“政節老弟,”龐炳勳歎了一口氣,略帶歉意地說道,“為了慶祝第三十九師取得小倉山大捷暨此次反‘掃蕩’戰鬥的全麵勝利,我原本打算於今天中午大擺慶功宴,為你和將士們作賀。可現在時間已晚,再者,我也的確有些困乏,就隻好改為晚上進行吧。”

“此番殺敵,不過些許微功。”陳政節趕緊說道,“您還是靜養身體要緊,況且林縣縣城剛剛收複,人心不穩,百廢待興,這次慶功宴嘛……我看就免了吧。”

“如此大功,豈能不慶?”龐炳勳笑了笑,“今晚七點,我在福源樓為你接風洗塵,記得一定要帶著家眷來參加喲!”

“這……”陳政節還想說什麼。

“就這麼定了。”龐炳勳一擺手,說道,“你就不要再推辭,今晚準時赴宴就行了。”接著,又看了看眾人,“你們也都忙活一個上午了,都各自歇息去吧,這裏隻留下殿英老弟陪著我就行了。”

大家一聽,忙與龐炳勳告辭,紛紛邁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