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用一把尋常寶劍,就把那些愚昧的信徒哄騙得五體投地,那把“乾坤神劍”也儼然成了“廟道會”的聖物。每當有重大活動的時候,孫殿英就會拿出來揮舞幾下,接受信徒們的頂禮膜拜和虔誠供奉。嚐到甜頭之後,他一再運用此術,不久又搞來了一把拂塵,也說是薑太公賜給他的,叫做“太公拂塵”。平時便把寶劍和拂塵用黃緞子包袱包好,由兩名親信背著跟隨在他的左右。後來,他組建了隊伍,直至掌握了數萬大軍,那兩件寶物又派上了大用場,幾乎每個月都要搞幾次祭祀活動,讓“廟道會”的信徒開開眼,使士兵們更加死心塌地為他賣命。
由於“乾坤神劍”和“太公拂塵”在“廟道會”中的地位極為尊崇,信徒每次見到的時候都要磕頭祭拜,稍有不敬便會遭到幫規的處罰,嚴重者甚至還有可能被砍去手腳或者淩遲處死。因此聽到周大路的呼喊之後,竇其盛便慌忙跑了出來,將“乾坤神劍”和“太公拂塵”畢恭畢敬地迎進香堂,隻顧著磕頭如搗蒜,哪裏敢有絲毫怠慢?
看到竇其盛等人如此虔誠地對著那把破劍和那把拂塵膜拜,周大路暗暗感到有些好笑,但由於尚不清楚這股土匪的確切人數,目前顯然不宜進行發起進攻,便給林金生使了一個眼色,正欲開香堂作法,以便將所有的土匪聚到此處,正在這時,忽從門外匆匆地進來了一個健壯的大漢,隻見他麵色黝黑,須發濃密,雖是早春時節,卻僅著一身皂色單衣,身後還背著一把錚亮的鋼刀,看樣子也是一個習武之人。
“二蛋,”竇其盛趕緊招呼道,“你回來得正好,快來磕頭!”
臧二蛋原本叫做臧飆,因其粗野成性,是一個十足的愣頭青,當地人便給他起了這個諢號,而他天生魯莽,並不以之為恥,反而沾沾自喜,任憑別人呼之,久而久之,其真名反而鮮為人知。由於他有一身蠻力,加之練得幾手不入流的功夫,前幾年也曾拉起一支人馬,專幹一些殺人越貨、綁票敲詐的勾當,每到一處,便縱容手下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引起了極大的民憤,以至於連劉進也忍無可忍,前不久剛剛對其進行了清剿。臧二蛋無處容身,便帶著幾個手下到石垛山上入夥。竇其盛知其武藝高強,就讓他坐了第三把交椅,這次是去下山安頓家眷,現在才剛剛返回山寨。
看到供案正中擺著兩個黃緞子包裹,而竇其盛和土匪們都跪在地上磕頭,臧二蛋甚是不解,當即大聲問道:“大哥,那兩塊黃布裏包的是啥玩意兒?!”
“二蛋,這就是咱們‘廟道會’的聖物--‘乾坤神劍’和‘太公拂塵’,還不趕緊過來磕頭?!”竇其盛深知臧二蛋的脾性,再加之他剛剛上山,對“廟道會”規矩不懂,深恐他在孫大麻子的“特使”麵前造次,便急忙對他連使眼色,欲將其喚到自己的身邊。
哪知臧二蛋秉性難改,生來天不怕地不怕,根本就不把孫大麻子的那兩件道具當回事兒,竟然甕聲甕氣地說道:“什麼‘乾坤神劍’‘太公拂塵’?拿出來讓俺也見見世麵……”話沒說完,伸手便往香爐右側那個較長的黃緞子包裹抓了過去!
香爐右側的那個黃緞子包裹裏麵隻是放了一把鏽跡斑斑的破鐵劍,倘若臧二蛋將其打開,必會被竇其盛看出破綻,而一旦暴露身份,則不僅無法營救秀茹,大家也很可能陷入絕境。周大路的心裏頓時變得緊張了起來,正要開口嗬斥,楊驅虎早已飛身而出,一個箭步擋在了那個黃緞子包裹的前麵。
“呔!”楊驅虎一把抽出了背後的大砍刀,厲聲罵道,“哪裏來的野種,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乾坤神劍’的麵前撒野?!”
臧二蛋曆來橫行慣了,當即氣得火冒三丈,一邊“哇哇”大叫著,一邊抽出了背後的鋼刀,縱身便往楊驅虎的麵門劈了下來!
“來得好!”楊驅虎一聲大喝,揮刀迎了上去,隻聽“當啷”一聲,兩把大砍刀便碰撞在了一起!
臧二蛋怎抵得楊驅虎天生神力?隻覺得虎口一麻,那把大砍刀便脫手落到了地上,慌忙轉身欲逃,隻覺得後脖頸一陣冰涼,心知不好,暗想“此命休矣”,便閉上了眼睛等死。
楊驅虎深知還有更加重要的任務,並不在乎多殺此一人,便隻是用大砍刀的刀背在臧二蛋的後脖頸上觸碰了一下,卻並沒有直接劈下來,從而為他留下了一條性命。
“真是一個二蛋!”竇其盛看出臧二蛋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又怕惹惱了孫大麻子的“特使”,立即大聲斥道,“若不是護法手下留情,你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還不趕緊退下?!”
臧二蛋撿回一條性命,卻被嚇出一身冷汗,也老實了許多,哪裏再有半點狂氣,隻好拾起鋼刀,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竇其盛畢竟在江湖浸淫多年,經過臧二蛋的提醒,又見周大路始終不肯將黃布包裹解開,不禁也起了疑心,馬上又換上了一副笑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倪特使,雖然我見過‘乾坤神劍’和‘太公拂塵’多次,但本分會的弟兄們卻福澤淺薄,一直無緣相見,今日有此機會,何不讓弟兄們一睹真顏?”
“些許小事,這有何難?”周大路道,“隻是今天不行,等明天吧,明天我就把‘乾坤神劍’和‘太公拂塵’請出來讓弟兄們瞻仰一番。”
“今天為什麼不行?”竇其盛的疑心更盛。
“兄弟臨出發之前,孫大麻子親自卜了一卦,竟得了一個下下之兆。”周大路說道。
孫大麻子一向喜歡大搞迷信,算卦在“廟道會”非常盛行,很多信徒都多多少少懂得一點兒,竇其盛自然也不例外,便當即問道:“是何卦象?”
“下震上乾,《易經》六十四卦之第二十五卦--”周大路說道,“天雷無妄卦!”
“天雷無妄卦?!”竇其盛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錯。”周大路博覽群書,對《易經》亦有所涉獵,當即便誦道,“象曰:飛鳥失機落籠中,縱然奮飛不能騰,目下隻宜守本分,妄想扒高萬不能!”
周大路的這幾句話再次令竇其盛大驚失色--因為此中寓意再淺顯不過了,這分明就是孫大麻子勸他“目下隻宜守本分”,千萬不可“妄想扒高”嘛!
竇其盛當然不會被周大路所念的那幾句卦象嚇破了膽,便定了定心神,指著供案上的那兩個黃緞子包裹結結巴巴地問道:“這……這……天雷無妄卦與‘乾坤神劍’和‘太公拂塵’又有什麼關係呢?”
“天雷無妄卦乃一個下下之卦,如若妄行,必有意外之難。”周大路注意到了竇其盛臉色的變化,料到其心中很可能有鬼,便故作神秘地說道,“孫大麻子反複叮囑過,為防萬一,三天之內萬萬不可將‘乾坤神劍’和太公拂塵’示人,以免遭到厄運。兄弟我在路上耽擱了兩天,今天正好是第三天。隻有過了今天,這兩件聖物方可重現光芒。”
竇其盛聽罷,覺得周大路的話甚合情理,很快就消除了對“乾坤神劍”和“太公拂塵”的懷疑。這時,幾個土匪從山寨外麵快步跑了進來,竇其盛定睛一看,帶頭的是二當家穆大程,頓時想起自己打發他到那條秘密小路上偵察之事,便連忙走了出去,將他拉到一旁,悄聲問道:“山前的情況怎樣?”
“一切正常。”穆大程喘了幾口粗氣,說道,“石垛山的前坡空蕩蕩的,我帶著幾個兄弟搜查了一圈兒,一個人影也沒有發現。”
竇其盛原本打算另奔高枝,並且已經找到了劉進這個新靠山,聽說孫殿英沒有派遣部隊前來,心中霎時放鬆了許多,便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又摸了一下腰間的那支盒子炮,暗暗想道:即便孫大麻子真的前來興師問罪,諒那劉進也不會坐視不管……
不過,念及至目前為止那個“倪特使”隻是進行了旁敲側擊,並沒有直接切入正題,竇其盛覺得現在還不宜撕破臉皮,當即決定對那個“倪特使”好好地款待一番,然後再多送些金銀財寶,托其在孫大麻子麵前美言幾句,或可免過刀兵之災,便隨即吩咐手下置辦酒席,又帶著穆大程來到周大路的近前,笑著說道:“倪特使,您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兄弟略備薄酒,為您接風洗塵,請務必賞光。”
“何須老弟破費?”周大路不動聲色地說道,“兄弟我還有要務在身,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將山上的弟兄們全部聚集起來,由‘老師’開香堂作法,請祖師爺蒞臨訓示。”
在“廟道會”中,開香堂可是一件大事,也有一套固定的程序。一般首先要在太上老君和薑太公的神像前擺上祖師爺的靈位,牆上貼滿寫著咒語的鬼畫符,供案上陳列著各種供品,然後由“老師”點燃香燭,率領信徒跪拜。而會首則端坐桌旁,垂睛閉目,由“老師”佯裝鬼神附體,代為發話,就和跳大神差不多。所以開香堂的成敗關鍵就看“老師”的表現,“老師”如果表演得好,再加上現場的氛圍烘托,信徒們的心神就會被控製起來,便如同被攝取了魂魄一般,把“老師”說出的話都當做是神的旨意,無不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見到周大路執意要開香堂,竇其盛隻好令手下準備了火燭、果物、筆墨紙硯等一應物品。林金生在參加八路軍之前曾做過“廟道會”的“老師”,此時正好到了他“大顯身手”的時候,便將肩上的那個粗布包袱解了下來,取出周大路從竇家莊借來的那件道袍穿在身上,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鋪下了一大疊黃紙,抓起狼毫,飽蘸濃墨,筆走龍蛇,一揮而就,頃刻寫下了一大堆誰也看不懂的蝌蚪文鬼畫符,即令土匪滿屋子張貼了起來。
“竇老弟,”周大路走到了竇其盛的身邊,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馬上就要開香堂了,由於事關重大,所有的弟兄們務必參加,請將人員全部聚集起來。”
竇其盛連忙命人清點了一下人數,又安排土匪去將臧二蛋等人也叫了過來,對周大路說道:“倪特使,石垛山分會的弟兄們都已經到齊了。”
“山寨門口站崗的兄弟也來了嗎?”周大路問道。
竇其盛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那兩個兄弟正在門口放哨,擔任警戒……”
“孫大麻子吩咐過了,”周大路大聲說道,“這次開香堂所有‘廟道會’的兄弟都要參加,快派人將他們叫進來!”
“這……”竇其盛道,“一旦有人對山寨發起進攻,恐對特使不利。”
“老弟多慮了,石垛山固若金湯,況且山寨的位置如此隱秘,哪裏會有什麼敵人來攻?再說開香堂也用不了多長時間,還是讓兄弟們來聽一聽祖師爺的訓示要緊。”周大路再一次催促道。
沒有辦法,竇其盛隻好命人將山寨門口的那兩個哨兵也叫了進來。見所有土匪都已經集中到了香堂內外,周大路便端坐在供案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命楊驅虎和高誌峰分別立於供案的兩側護法,又對著林金生耳語了幾句,並示意他馬上開始“作法”。
按照“廟道會”的規矩,林金生用清水洗麵淨手,又漱了口,點燃了供案兩側的那對巨燭,然後上了三炷清香,香堂裏麵頓時香煙繚繞,氣氛也顯得莊重了許多。接下來,林金生便開始念念有詞地率領著竇其盛、穆大程、臧二蛋及大小土匪開始向著薑太公和太上老君的神像磕頭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