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1 / 3)

他們是一支波蘭騎兵小分隊,正跟往常一樣執行巡邏任務。公路像一條大蛇蜿蜒地穿越兩國的邊界。這是當地唯一的公路,除了伐木工人和巡邏的士兵,很少有人跑到這裏來。蘇聯和波蘭的巡邏隊常常在盧薩卡森林碰麵。

領頭的人牽著韁繩,順著公路又拐了一個彎。他看上去陷入沉思當中,也許是在想為什麼大家都不做聲,是不是因為盧薩卡安靜得有些沉悶,讓人心生異樣。

突然,他的馬前腳騰空,差點把他摔下來。他在馬鞍上坐穩,放眼望去,前方的路上出現一輛巨型坦克,樣子與他以前見過的都不同。

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他,像傳說中的獨眼巨人庫克羅普斯朝他怒目而視。坦克身上塗著黃褐色與綠色相間的偽裝色,看上去像是從地下突然發了芽、生長出來的大蘑菇。

巡邏隊裏的其他人也過來了,都被嚇得不輕。剛剛還很嚴整的隊形,現在變得七零八落。騎兵們口裏吆喝著,手裏拽著韁繩,想讓他們的坐騎平靜下來。

坦克好像從沉睡中被驚醒了,引擎發出野獸般的怒吼。排氣管裏衝出兩股藍黑色的濃煙,像眼鏡蛇聽到響動昂起頭來。

一匹戰馬被嚇得直起身子,背上的騎兵一不留神,重重地摔在泥地上。腰間掛著左輪槍的軍官朝他大聲地嗬斥,地上的那個倒黴蛋半個身子沾滿泥漿,手忙腳亂地爬到自己的馬鞍上。

坦克沒有朝他們開過來,隻有引擎轉動發出低沉的聲音,震得四周水坑裏的水泛起漣漪。

騎兵們交換著眼色,難以掩飾心中的恐懼。

一個騎兵摘下背在身上的來複槍。

軍官見狀,策馬來到他的身邊,把槍口撥開。

就在騎兵遲疑不定地收起來複槍的時候,坦克的引擎發出“哢嗒哢嗒”的響聲,然後停轉了。

回聲響徹在林間,現在除了馬兒沉重的呼吸,林子裏又恢複了寧靜。炮塔上的一個蓋子被掀開,一個人爬了出來。他穿著蘇聯坦克軍官的黑色皮夾克,一開始,他沒有注意到波蘭人的到來,等到他順著坦克的側麵準備爬到地上來的時候,才發現對麵的騎兵。他有些尷尬,但還是舉起一隻手打招呼。

波蘭騎兵彼此看了一眼,並沒有回禮。

“機器壞了!”軍官用簡單的波蘭語說,隨後做了個無能為力的手勢。

騎兵們心裏的恐懼頓時煙消雲散,他們大笑起來,聊天打趣。

從坦克裏又爬出兩個士兵來,一個從炮塔上,另一個從坦克腹部打開的艙門鑽出來,前者身穿灰色的外套,頭上戴著加了布墊的頭盔。他們看了一眼笑得前仰後合的波蘭騎兵,就轉身繞到坦克尾部去了。一個人打開引擎蓋子,另一個朝裏麵張望。

穿著黑夾克的蘇聯軍官看上去對波蘭騎兵們的訕笑一點也不生氣,隻是聳聳肩,重複剛才的話:“機器壞了!”

波蘭軍官發出一聲號令,騎兵們很快組成原來的嚴整隊形。集合完畢後,軍官往前方做了個手勢,巡邏隊便繼續上路了。兩列騎兵一左一右從坦克旁邊繞過,好像水流遇上了礁石。

波蘭人難以掩飾他們對眼前這個破銅爛鐵的鄙視。

領頭的騎兵把刀尖緊貼在坦克的艙體上,從漆在一側的大大的數字“4”上刮下一塊白色的油漆來。

蘇聯人倒也不介意,他們都忙著修理坦克的引擎。

最後一個騎兵經過坦克的時候,他從馬鞍上把身子探下來,伸手拍拍蘇聯軍官。“機器壞了!”他說。

軍官點點頭,衝著他微笑。等到騎兵一走過,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兩個彎著腰查看坦克引擎的士兵直起身子來,望著遠去的騎兵隊伍。馬兒搖著尾巴,拐過一個彎,消失了。

“好吧,波蘭人。”一個士兵輕聲說,“讓你們笑個夠。”

“我們也會笑他們的,”另一個說,“等我們在他們的墳上撒尿的時候。”

軍官做了個手勢,準備重新啟動引擎。

兩個士兵點點頭,他們合上引擎蓋,爬進坦克。

這一次,T34的引擎發出雷鳴般的響聲,沉睡的巨人終於醒了過來。坦克碾在路麵上,泥坑裏水四處飛濺。坦克開到一條無人涉足的小路旁,駕駛員固定住一側的履帶,坦克敏捷地轉了個彎,然後兩條履帶一起轉動,衝進灌木叢,壓倒前方的樹木。很快,T34就消失在密林深處,隻剩下隱隱傳來的機器轟鳴聲。

在距離克裏姆林宮兩個街區遠的一條陰暗狹窄的街道旁,佩卡拉將一把長長的銅鑰匙插進一扇破舊房門的鎖孔。門上釘著鐵板,以前還被漆成明黃色,好像是引誘每天在頭頂匆匆經過的太陽能多給些陽光。現在油漆都掉完了,隻剩下光光的門板。

佩卡拉往三樓走去,腳下踩著嘎吱作響的木樓梯,手扶著黑色的金屬欄杆。屋裏唯一的光源是結滿蜘蛛網的燈泡,黑漆漆的角落裏有一隻老灰貓搖搖欲墜地趴在椅子上。空煤桶堆放在過道裏,地毯上全是亮晶晶的煤灰。

但是在三樓,景象煥然一新。牆壁是剛刷過的,窗台上擺著精致的花草,木質衣架立在走廊裏,掛鉤上搭著一把雨傘。門上用黑色字母寫著佩卡拉的名字,名字下麵有“調查員”的字樣,再往下用小號字體寫著“基洛夫,調查員佩卡拉助理”。

每次佩卡拉來到這層樓,都不由自主地對這位挑剔的助理心生敬意。

曾經有好幾次,當佩卡拉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迷了路,誤打誤撞到了植物園。這裏栽了各種植物,有香甜的番茄,有幽香撲鼻的蘭花,還有形似鳥嘴的橙紫色的天堂鳥。基洛夫每天會擦去植物葉子上的灰塵,保持土壤合適的潤度。他用手指輕輕地測試泥土的彈性,像是哄嬰兒入睡。

這裏的空氣好像有了重量,跟熱帶叢林裏一樣。佩卡拉看見自己的書桌幾乎被植物裹得嚴嚴實實,好像地球上的人類突然間消失了,植物重新成為世界的主宰,將人類的地盤蠶食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