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您原諒,我們這兒太亂了!”契卡馬索娃說。

契卡馬索娃一麵跟我說,一麵不好意思似地用眼瞟著那收拾紙樣的房間,不知為什麼那房門也不好意思似地一會兒打開一點兒,一會兒又關上。

“哎,你有什麼事?”契卡馬索娃朝門裏問了一句。

“Où est ma cravate,laquelle mon père m"avail envoyée de Koursk?法語:“我父親從庫爾斯克寄給我的領帶放在哪兒?”門裏麵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問。

“Ah,estce que, Marie, que法語:“啊,瑪麗婭,難道……難道可以……”,哎呀,難道可以……Nous avons donc chez nous un homme très peu connu par nous……法語:“我們這裏有個人,我們還不大熟悉他。”你問問盧凱麗婭……”

契卡馬索娃高興得臉都紅了,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到這樣的意思:“您瞧,我們的法語說得多好啊!”

不多一會兒,那房門開了。我見到一個又高又瘦的姑娘,十九歲光景,隻見她身穿一件長長的細紗連衣裙,束著一條金黃色的腰帶。我還記得那腰帶上掛著一把用珍珠貝做的扇子。她走進客廳,行了屈膝禮,臉都漲紅了。先是她那稍微有點雀斑的高鼻梁發紅,然後從鼻子紅到眼圈周圍,再從眼圈那兒紅到兩鬢。

“我的女兒!”契卡馬索娃說,聲音裏充滿著柔情,“而這位,瑪涅奇卡瑪涅奇卡是瑪麗婭的小名、愛稱,這位青年是……”

我做了自我介紹,然後我對這麼多的紙樣表示驚訝。這時母女倆都低垂著頭。

“每年耶穌升天節耶穌升天節在複活節後第四十天。基督教十二大節日之一,紀念耶穌被釘死後升天,我們這兒有一個集市,”母親說,“我們總要在那集市上買些衣料,然後我們就做上整整一年的縫紉活,一直忙到下一年的集市。我們從不把衣服拿到外麵去做。我丈夫彼得·謝苗內奇的薪俸不很多,所以我們隻得勤儉過日子。隻好自己動手做衣服了。”

“可您這兒誰能穿這麼多的衣服呢?不是隻有你們娘兒倆住在這兒嗎?”

“嗨……難道現在做了就穿嗎?這些衣服不是眼下要穿的!這是嫁妝!”

“哎呀,媽咪,瞧您說的?”女兒說,臉都紅了,“我們的客人興許會認為這是當真的呢……我絕不出嫁!絕不!”

雖然她這麼說,但在她說到“出嫁”兩個字時,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們端來了茶、麵包幹、奶油、果醬,緊接著又送來澆上乳脂的馬林漿果。晚上七點,我們吃晚餐,一共有六道菜。正當我們用餐的時候,我聽見一聲又長又響的哈欠聲,隔壁房裏有人大聲打哈欠。我奇怪地看了看房門口:這隻有男人才會發出那種哈欠聲。

“那是彼得·謝苗內奇的弟弟葉戈爾·謝苗內奇……”契卡馬索娃見我驚奇的樣子就解釋說,“從去年起他就住在我們這兒了。請您原諒他:他不能出來見您。他是個不大懂禮貌的粗人……一見生人就靦腆……他打算進修道院去……他在機關當差時受過打擊和傷害……他現在還在傷心地……”

飯後契卡馬索娃拿出葉戈爾·謝苗內奇親手縫製的、準備日後獻給教會的法衣給我看。瑪涅奇卡也一時不顧羞澀,把她為父親繡的荷包拿給我看,我裝模作樣地讚歎一番,表示對她的手工活兒十分讚賞。她的臉又刷地紅了,伏在她母親耳邊悄悄說了幾句。母親麵露喜色,請我跟她一起去貯藏室。在那兒,我見到有五口大箱子和許多小箱子、小盒子。

“這些都是嫁妝!”契卡馬索娃低聲對我說:“全是我們自己做的。”

看了這些令人憂鬱的箱子之後,我向殷勤好客的女主人們告辭。她們要我答應日後隨時再來看望她們。

自從第一次拜訪她們之後過了七年,我才有機會去踐約。當時我作為法院調查員就一件訴訟案出差來到這裏。我一走進我所熟悉的小房子,就又聽見了同樣的“啊!”“啊!”聲……這甭說,她們認出了是我!我那第一次拜訪在她們的生活中是件大事;在那些很少有什麼大事的地方,這樣的事能讓人記得很久很久。我走進客廳,母親正趴在地板上,裁剪一件藍色的衣料。女兒坐在沙發上做針線活。幾年來,母親越發胖了,頭發已完全灰白。屋裏地板上散落著同樣的紙樣,散發出同樣的除蟲粉氣味,仍然掛著同樣的畫像,相框的玻璃破裂了一角。不過還是有些變化。主教畫像旁邊掛了一張彼得·謝苗內奇的肖像,兩個女人全身穿著黑色的喪服。彼得·謝苗內奇是在提升為將軍後一個星期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