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你?”格裏亞鮑夫問他,眼睛仍盯著水麵,“你來了?”
“你瞧你……你還是搞你這些無聊的事!還沒改掉這個老毛病?”
“真活見鬼了……釣了一整天,從一大早起……今天的手氣真壞,我也好,這個妖婆子也好,什麼也沒有釣上來!我們就這麼一直坐著,等呀等呀,哪怕碰上一回呢!簡直要大聲喊救命了!”
“你就去它的吧!我們喝酒去!”
“你等等……興許我們會釣上的,臨近傍晚魚兒容易上鉤……老兄,我大老早就待在這兒了!太讓人苦悶了,我簡直無法向你形容。我是鬼迷了心竅才迷上釣魚的。我明知道這完全是出於無聊,但我還是像個偷雞賊似的,像個服苦役的犯人似的死待著死守著,死盯著水麵!本來要去草場的,可我卻偏偏來釣魚了。昨天主教大人在哈波尼耶沃村做禮拜,我也沒去,還是在這兒呆坐著,跟這條鱘魚……跟這個……妖婆子一起……”
“喂……你瘋了?”奧特卓夫問,不安地瞟著那個英國女子,“你當著女人的麵罵人……而且是當麵罵她……”
“見她的鬼去吧!反正她一句俄語都不懂,不管你誇她罵她——她都無所謂。你瞧瞧她那個鼻子!單這個鼻子就會讓你昏厥過去!我們整天整天廝守在一起。哪怕說上一句話哩!站著就像個木樁子,瞪著兩隻死魚眼直往河水裏看。”
英國女子打了個嗬欠,換上新魚餌,把釣鉤往前一甩。
“老兄,我真感到納悶!”格裏亞鮑夫接著說,“這個傻瓜在俄國住了十年,居然一句俄語都不會!我們任何一個貴族去他們那兒,很快就學會用他們的話嘰裏呱啦,可他們……鬼才知道他們呢!你瞧那個鼻子,瞧她那鼻子!”
“哎哎,你得了吧……不難為情……何必攻擊一個婦女?”
“她不是婦女,是老處女……大概她在想有哪個男的來向她求婚了。這個鬼女人。她身上總是有股子發黴的氣味……老兄,我對她簡直膩煩透了!我連心平氣和地看她一眼都辦不到!隻要她用那對牛眼看我一下,我就全身起雞皮疙瘩,就像我的胳膊肘撞到欄杆上那樣鑽心痛。她也喜歡釣魚抓蝦的。你瞧瞧她那釣魚的樣子,還一本正經的!她對什麼都瞧不上眼……一個十足的壞女人。她認為自己是個什麼人物,這麼說吧,她覺得自己是自然界的主宰。你知道她叫什麼來著?維爾卡·查爾斯奧芙娜·特法伊斯原文用的是俄語拚音:Уилька Чарльзовна Тфайс。第一個詞讀來同俄語詞вилка(叉子),第二個詞本應譯成恰爾佐芙娜,為保留英國人名字Чарльз(查爾斯),與俄語女人父名後綴овна分開譯音:查爾斯奧芙娜。呸!這名字誰念得出來,簡直像在說繞口令!”
英國女人聽見叫她的名字,慢慢地把鼻子轉到格裏亞鮑夫一邊,用蔑視的眼光打量著他,然後她又抬起眼睛望著奧特卓夫,極其輕蔑地注視著他。所有這些動作都是不聲不響地、傲慢地和緩緩地做出來的。
“瞧見了嗎?”格裏亞鮑夫笑著問,“她在說:去你的吧!哎呀呀,這個妖婆子!我養著這個特裏同特裏同,古希臘神話中半人半魚的怪物,海神。全是為了孩子。要是沒有孩子,我才不讓她來我的莊園,哪怕來離莊園十俄裏的地方也不行……那鼻子就像是老鷹的……那腰身呢?這個沒有心肝肺的女人我看就像是一根長釘子。知道嗎,我真想猛地一下把這根釘插進地裏去。呃,等一等……好像有魚在咬鉤了……”
格裏亞鮑夫跳起身來,把魚竿往上一提。鉤線拉直了……格裏亞鮑夫又扽了一下,沒能把釣鉤拽出來。
“掛住了!”他說,皺起了眉頭,“很可能卡在石頭縫裏……真見鬼……”
格裏亞鮑夫的臉上現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他喘著氣,不安地走動著,嘴裏罵罵咧咧的。他又動手拉了拉釣線,扽了半天毫無結果。格裏亞鮑夫的臉色都變白了。
“真倒黴!看來非得下水不可了!”
“你得了吧!”
“不,不……傍晚時魚好釣……可碰上這麼件討厭的事!但願上帝寬恕我們!非下水不行了,沒有別的法子!你要知道,我是多不想脫掉衣服啊!還得避開那個英國女人。當著她的麵脫衣服總不大雅觀呀。因為人家畢竟是女的嘛!”
格裏亞鮑夫脫下帽子,解下領帶。
“小姐……呃呃呃……”他對英國女子說,“特法伊斯小姐!熱-烏-普裏主人公用俄語發音(же ву при)說法語的Je vous prie(我請求您)。喂,該怎麼對她說才好呢?喂,怎麼給您說才讓您明白?您聽著……您到那兒去!到那兒去……您聽見了嗎?”
特法伊斯小姐根本不把格裏亞鮑夫放在眼裏,她鼻子裏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