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鬧又不花你的錢,我花的是自己的錢!我還花錢搞到了‘獅子和太陽神’勳章這是伊朗卡紮爾王朝(1794-1925)頒發的一種獎章。嘿!先生們,你們從我這裏拿了多少錢才推舉我當名譽民事法官的?”

長桌的一頭,不知誰的椅子被人使勁一拉,隻聽得哢嚓一聲斷了一條椅子腿。我們朝著發出響聲的方向望去,見到了兩隻又黑又大的眼睛向梅哈尼茲莫夫投去炯炯有神的冒著火星的目光。這兩隻眼睛是季娜的。

季娜是個身材苗條、高挑、勻稱的黑發姑娘,穿著一身黑色套裝。在她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塊塊紅暈,而每塊紅暈都含著憤恨。

“父親,我請求你別再這樣了!”季娜說,“我不喜歡小醜!”

梅哈尼茲莫夫膽怯地看了看她的眼睛,扭動起身子,然後一口氣把一大杯白蘭地喝下去就不再出聲了。

“啊哈!”我們心想,“這姑娘可不是薩莎,也不像瑪莎……同她可不能開玩笑……極有個性……還有點那個……”

於是我開始欣賞她那張憤怒的臉。我承認,我過去對季娜是有好感的,她很漂亮。她還像狄安娜女神古希臘神話中的月亮女神和專管狩獵的女神。一樣看人看事,而且總是沉默寡言。你們知道,一個沉默寡言的姑娘,其內心深處該有多少秘密和隱私啊!這是個盛著不知哪種液體的瓶子——真想打開瓶子喝他一口,可是你又會擔驚受怕:萬一裏麵是毒酒呢?

午宴後我走到季娜跟前,我是想向她表示世上有理解她的人。於是我談起了令人苦悶和煩惱的周圍環境,我還談到了真理、勞動、婦女自由。我憑著“幾分醉意”從婦女自由轉而談到身份證製度、貨幣行市、婦女訓練班……我熱情洋溢地說著,聲音微微發顫。有十來次我情不自禁想抓住她的手……不過,我說的話都出自內心,真心實意,有條有理,仿佛在朗讀一篇社論。她一邊聽一邊注視著我。她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圓……在我說的話的作用下,她的麵頰變得蒼白了……最後,不知什麼原因,在她的眼睛裏掠過一絲驚恐的目光。

“你說的這一切難道都是真的嗎?”她問我,不知為什麼她竟嚇得有些發愣。

“我……不是真的嗎?對您,能不真誠嗎?我……我向您起誓,我……”

她抓住我的手,低下頭望著我的臉,喘著氣悄聲地說:

“今晚十點你來大理石亭子……我求您了!我有話要給您說!把心裏話全說出來!”

她輕聲說完就走了,消失在門後。我呆住了……

“她愛上我了!”我照著鏡子心裏想道,“她挺不住了……”

我——沒有必要自謙——是個頗有魅力的男子漢,身材魁梧,體格勻稱,留著漆黑的胡子……在藍色的眼睛裏和黑黑的臉龐上,流露出飽經風霜,久經世麵的神色。每一個手勢都透著憤世嫉俗的神態。而且,除了這些以外,我還十分富有(我靠文學創作掙了一大筆錢)。

晚上九點多鍾我就已經坐在亭子裏等她了。等候——折磨人的等候呀!我思緒萬千,心潮澎湃。在甜蜜的、折磨人的倦意中我閉上了眼睛。就在我這黑魆魆的眼眶裏我仍然看得見季娜的身影……但除了她以外,還出現了一個我曾在某本雜誌上見過的寓意不祥的畫麵。這畫麵是:高高的黑麥、女士的帽子、陽傘、手杖、男士的高筒禮帽……但願讀者不要因這幅畫而指責我!不是隻有我個人才有這種邪念。我認識一位抒情詩人,每當他這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來了創作靈感時,他總是心旌搖蕩,饞涎欲滴。既然詩人可以如此放縱自己,何況我們這些小說家呢,當然就情有可原了。

正好十點,季娜出現在涼亭門口,月光照著她全身。我趕緊跑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

“我親愛的……”我柔聲細語地說,“我愛您……愛得發狂,愛得如癡如醉!”

“對不起!”她坐下來後慢慢把她那蒼白的臉朝著我說,“請放開您的手!(原話如此!)”

她說這話時語氣莊重,神色凜然,以致那些男士高筒禮帽、手杖、女士帽子、黑麥……一個接一個地從我腦海裏飛速閃過……

“您說您愛我……我也喜歡您,我也可以嫁給您。不過我首先要挽救您,您是個不幸的人,已經處在滅亡的邊緣。您的信念在毀掉您!難道您這個不幸的人竟然沒有看出這個結局?難道您居然認為我會把自己的命運同一個有這種信念的人結合在一起?不!我現在是喜歡您,但我也會戰勝自己的感情。救救您自己吧,現在還為時不晚!您現在就看看這個吧……哪怕您是第一次讀到它……您看了以後就會明白,您已經走入歧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