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斯季亞科夫結結巴巴一口氣說了這一堆話,臉漲得通紅,而且還心虛地不時朝門口望一眼。中尉罵了幾句,但最終還是滿足了他的請求。
下午兩點鍾,普斯季亞科夫坐上馬車前往斯皮奇金家。他稍稍解開皮大衣,不時地瞧一眼自己的胸前。別人的斯坦尼斯拉夫勳章在他的胸前閃著金光,泛出琺琅的光澤。
“管它三七二十一,有了這玩意你總會覺得別人對你增加了幾分敬意!”普斯季亞科夫一邊想,一邊不時地咳幾聲,“這小玩意兒至多不過值五個盧布,可它能造成很好的效果!”
馬車駛到斯皮奇金家的住宅前,普斯季亞科夫敞開皮大衣,然後慢條斯理地同馬車夫算賬。他似乎覺得,馬車夫一見到他的肩章、紐扣和斯坦尼斯拉夫勳章就傻了眼似的呆住了。普斯亞科夫頗為得意地咳了一聲,走進了屋子。他在前廳脫大衣時往客廳裏瞟了一眼。客廳裏長長的餐桌周圍已經坐了大約十五六個人。他們正在進餐。可以聽見說話聲和餐具的叮當響聲。
“有人在按門鈴?”傳來了主人的聲音,“啊哈,是列夫·尼古拉伊奇!請進,您稍微晚到了一會兒,沒有關係……我們也是剛坐下……”
普斯季亞科夫挺起胸膛,抬著頭,搓了搓手,走進了餐廳。但就在此時此地他見到了某種令人心驚肉跳的東西。桌子的一邊,靠著季娜小姐,坐著他的同事、法語教師特拉姆勃梁。要是讓這個法語老師瞧見了這枚勳章,那就意味著招來一大堆麻煩事,就會讓自己永遠蒙受恥辱,名聲掃地。普斯季亞科夫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把勳章扯下來或者跑出門去;但勳章綴得很結實,而往後退出去也已經辦不到了。於是他趕緊用右手捂住勳章,彎下腰,不好意思地向大家一一鞠躬致意,然而他沒有跟任何人握手,最後他一屁股落座在一張空椅子上,正好同自己的同事、法語教師麵對麵。
“想必他喝多了!”主人斯皮奇金眼見普斯季亞科夫一副狼狽相,心裏這樣想。
普斯季亞科夫麵前擺著一盤湯。他用左手拿起匙子,但猛地想起在當代上流社會的交際場所,用左手拿東西吃是很不適宜的,於是他聲稱已經用過餐,現在不想再吃了……
“我已經吃過了……謝謝您……”他輕聲說,“我去給我的舅舅葉列耶夫大司祭拜年,他硬要留我……那個……留我吃飯。”
普斯季亞科夫的內心充滿著懊喪和煩惱:肉湯散發出香噴噴的氣味,蒸熟的鱘魚肉也冒出令人饞涎欲滴的熱氣。普斯季亞科夫試圖把右手騰出來,用左手去捂住那枚勳章。但這樣做顯得很不順手。
“這樣做肯定會惹起別人注意……要把一隻手伸出來橫過整個胸脯,就好像我打算要唱歌似的。我的老天爺呀,但願這頓飯快點結束!我還可以去小飯館裏補一頓哩!”
在上了第三道菜之後,他膽怯地用一隻眼瞟了一下法語教師。不知什麼緣故特拉姆勃梁也十分局促不安。他也在觀察著普斯季亞科夫,也是什麼東西都不吃。這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越發顯得拘謹,都低頭瞧著眼麵前的空盤子。
“他發現了,這個卑鄙小人!”普斯季亞科夫心想,“從他那副嘴臉我就看出他發現了!他可是個壞蛋,專愛造謠中傷!明天他就會給校長打小報告!”
主人和客人吃完第四道菜,接著又上了第五道菜。唉,真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啊!
席上有位高個子的紳士,長著一個鷹鉤鼻,鼻孔很大,露出鼻毛,還有一雙生來就眯縫著的眼睛。他站起身來,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頭發,然後宣布:
“呃呃呃……唔……唔……本人建議,為在座的諸位女士的風姿和豐韻……呃呃幹杯!”
席上的人鬧哄哄地站了起來,端起高腳酒杯,發出一片高亢的歡呼聲。這歡呼聲傳遍了所有的房間。女士們麵帶笑容也站了起來,與男人們碰杯……普斯季亞科夫也跟著站起身,用左手拿起自己的杯子。
“列夫·尼古拉伊奇,勞您駕把這杯酒遞給納斯塔西婭·季莫菲耶芙娜!”一位男士遞給他一杯酒時說,“務必請她把這杯酒幹了!”
這一下可把普斯季亞科夫嚇壞了,他應該用右手來接酒杯。綴著皺巴巴綬帶的斯坦尼斯拉夫勳章終於露了出來。而且閃閃發亮。我們這位教師麵色陡然一變,十分慘白。他低著頭,偷偷朝法語教師那邊看了看。法語教師也在看他,目光中顯出驚訝和疑惑,但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他先前那副窘相慢慢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