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爸爸真的飛到了天上?(1 / 3)

快吃午飯時,蘇聯才告別了馬修,告別了這個小洋樓,也告別了雖然短暫卻好像有一萬年之長久的快樂。

她走在北中國冬陽下的雪野上,聽著雙腳踩在雪地上的“噗噗”聲,從未感到冬天的太陽這般歡喜。早晨的紅岸,晶瑩潔白,所有的紅色樓房,都成了白房頂的童話。

北中國的冬天,出奇地寒冷,盡管冷,但是北方出生的蘇聯仍然最喜歡冬天,有被凍透了的特殊滋味,蘇聯感到自己渾身上下都是透明的,就像那江邊的冰燈。蘇聯喜歡冰燈水晶般的透明,她常常讓爸爸帶她到江邊看冰燈,當然,還看那架橫跨江麵的鐵路橋,她喜歡列車拉出長長的汽笛聲,喜歡綠皮火車不知道開向哪裏的神秘背影。

蘇聯向往遠方,那冒著白煙的火車帶給了她關於遠方的所有遐想。

有時,獨自一人在外麵玩耍,她會趴在地上,在火車道的附近,用耳朵細細地聆聽火車從遠方開過來的聲音。

“嗚——庫哧庫哧庫哧庫哧——”

那從地底下傳來的聲音,讓她迷戀。

紅寶石大街兩側樓房的牆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大字報,有的字跡整齊,像書法作品,有的歪歪扭扭,像小學生剛剛會寫字。昨天的大雪並沒有濡濕它們,隻是有些紙張因為粘得不夠貼實,耷拉下一角。

大字報上有許多字,蘇聯看不懂,但是那些字她是認識的。幾乎每張大字報的結尾都有“打倒×××”的字樣,蘇聯想起了她們的課本,第一課是:“毛主席萬歲!”第二課是:“打倒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所以她知道被打倒的人就是壞人。她看到有幾張大字報上寫著“趙寧緒”,那是他們廠的廠長。

趙廠長住在蘇聯家的樓上。因為是工廠的建設初期,全國各地來了許多年輕人和家屬,房屋奇缺,所以家屬樓的每套房子都住有兩戶人家,有的甚至是三家,但是趙廠長家卻是獨住一套。跟蘇聯的爸爸蘇若穀一樣,趙廠長也是從蘇聯留學回來的。他們家很少和別人家來往,但是趙廠長特別願意和蘇若穀聊天,他們經常用俄語談笑風生,那有點炫耀的樣子讓人羨慕,又讓人生氣,蘇聯就聽見過衛紅媽說他們是臭顯擺。

據說趙廠長家的孩子都在北京的姥姥家,蘇聯有時候會想一下北京,是個什麼樣子呢?還有天安門,聽說天安門前有個金水橋,如果有機會去北京,她第一就到天安門,看看那金水橋的水是不是金水。

蘇聯又看到那個“大背頭”了,他也在看大字報。

蘇聯認識他,他是紅岸為數不多的拾荒人之一,50多歲,跛腳。“大背頭”是人們給他起的外號,因為他的頭發長,總是向後梳著,光滑鋥亮。雖然每天東遊西蕩地撿破爛,但是他比別人顯得幹淨,甚至可以說非常幹淨;他的樣子有點傲慢,每每從人前走過,他都視而不見,好像眼前空無一物,見不到那眼睛會看人,死人的眼珠一般。

但是,這雙眼睛很會發現寶貝,一旦在垃圾中發現好東西,他的眼睛立刻放射出狼一樣的貪婪和興奮的光芒。這一刻,他一臉陶醉的樣子,既幸福又滿足。

每天,他走來走去,一崴一崴的,用一個鉤子在垃圾堆上劃拉,翻找他需要的東西,然後把那個鉤子往背後一甩,那被撿的東西就飛到了他身後的筐裏。那個動作隨意瀟灑,很讓蘇聯羨慕,其實她最羨慕的,是他臉上那種閑雲野鶴般的神情,無拘無束,好像天塌了都不會在乎。

正在看大字報的“大背頭”看見有人過來,下意識警覺地轉身走開,裝作什麼事兒都沒有的樣子,繼續東張西望,看看周圍還有什麼東西可撿。蘇聯看到他的背簍裏有幾本書,黃黃的舊書。蘇聯家也有許多這樣的書。

好像紅寶石大街兩側樓裏的孩子都出來玩了。

街角處有幾個男孩子在打雪仗,那個大眼睛黑眉毛的男孩叫克飛,是鄰居廖大胡子的兒子,其他幾個,蘇聯都認識。這個街區的孩子們,都在316廠子弟小學上學,有些人甚至還在同一個班。

遠遠地跑過來兩個女孩,手裏攥著雪球,不由分說加入到打雪仗的隊伍。蘇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穿紅色條絨棉猴的是衛紅,另一個女孩是蘇聯家隔壁的老四利美。衛紅與蘇聯同年同月同日生,兩人每年都一起過生日,衛紅是個假小子,比男孩子跑得還歡,上躥下跳的紅色衣服在雪地裏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