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是割雙眼皮,一種是墊乳房,一種是腹部吸脂。
她在樓下打電話谘詢的時候,被葉霧美聽到了。
葉霧美認為第一項和第三項她還可以做一做,至於第二項,大可不必,她的乳房已經很像一個大號的酒葫蘆,每天在陳叔叔眼前蕩漾。如果做手術,用自己微薄的退休金去付賬,有些得不償失。
如果不是發生了後來的事,葉霧美斷定,她的母親會做完全部手術。
她的母親煥發了第二次青春,像一棵鐵樹終於開出了鮮花。
作為女兒,葉霧美可以指責這個女人。
因為,她讓自己覺得恥辱。
但作為女人,她沒有理由指責這個女人奢侈,更沒有理由指責她淫蕩。
葉霧美常年以來都是這樣過的,作為另一個女人,母親這樣做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這很正常,無可厚非,全當是回光返照。
葉霧美勸慰自己說。
這已經成了一個家,並且似乎比原來的家更像一個家,更要熱鬧。
但麵對這種錯綜複雜的關係,葉霧美還是感到惡心。
葉霧美像個局外人或者隱形人似的在這間房子裏出入,從來不和任何人打招呼。
陳叔叔每次看到她,都想和她說話,但葉霧美根本置之不理。
說實話,葉霧美對這個男人並沒有什麼壞印象。
她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想告訴那個男人——你雖然占領了我的家,但我不承認你。
雖然她的母親清楚地告訴過她——她是這個男人的骨血,但她拒絕麵對這個事實。
她心裏知道,陳叔叔是一個好人。
從種種現象來判斷,她發現母親一直占據主動,她懷疑是她的母親勾引的這個男人。
——她肯定能幹得出這種事。
葉霧美對自己說。
但她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很荒謬。
她不應該動這些心思。
在她眼裏,他們應該都是同案犯,不應該有無罪的一方。陳叔叔在葉霧美的麵前很謙卑,就像是個罪人。
他對葉霧美的母親也是這種態度。
剛來的時候,葉霧美的母親為了幫他樹立威信,對他還很客氣,後來,看到這樣做根本沒什麼效果,於是對他就很不客氣,連稱呼都變成“老陳”或者:
——你這個老不死的!
葉霧美覺得老陳很可憐。
一想到老陳還要麵對這樣的女人艱難地進行他的性活動,葉霧美就充滿了悲憫。
老頭不是畢加索,七十多歲時還有年輕的女人在他的門口排隊,有些安靜平和,充滿景仰之情,而有些性急的女人會彼此咒罵大打出手;他也不是托爾斯泰,老到一把年紀,還花大把的銀子出入妓院,勾引良家婦女,或是和妓女、吉普賽女郎、鄉村婦女、女農奴以及那些不嫌棄他老邁年高的女人,隨便找個背人的角落就打上一炮。
他隻是一個老人。
他不是畫家不是作家,隻是一個普通的退休老人。有一個和他同樣衰老的女人和他同床共枕就已經讓他感恩戴德,他又夫複何求?
並且,那個女人很豐滿,身上會散發出暖烘烘的熱氣,在冰冷的夜裏,這點非常重要。
所以,老陳在老女人的麵前很卑微。
雖然他不能讓女人滿足,但他還是竭盡全力。
性生活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號召力,就像進入一個史前人類遺留的山洞,陰冷幹燥。
但在凡士林的幫助下,他草草了事聊勝於無。
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和葉霧美一樣,也深藏著幾分無奈。
母親和陳叔叔都很少來她的臥室,因為葉霧美在她的桌子上擺了父親的遺像。
那張遺像本來是放在樓下客廳裏的,那個男人到來之後,遺像被扔進了儲物間。
葉霧美為這件事和母親吵了一架,她把遺像拿出來,擺到了自己的臥室。
自從她擺上這張遺像,她的母親就不再來她的房間。即使來了,也是站在門外草草說幾句話就落荒而逃。
這張遺像成了她的護身符,讓她遠離不少騷擾。
平心而論,她對她的父親並無多少好感。小時候,父親回家的次數很少,每次回來,隻會呆很短時間,和她沒有什麼交流。
迄今為止,葉霧美印象最深的事既不是父親帶著她去公園遊玩,也不是給她買來生日蛋糕,而是清晰地記著她的父親曾經懲罰過她,打過她的屁股。
那次傷害讓她刻骨銘心。
但在她的回憶裏,這也變成了甜蜜的酸楚。
她變得情意綿綿。
她看著父親的遺像,回味著那些也許並不存在的童年往事,往她的記憶裏不斷地澆上佐料。
最終,一個完美父親的形象在她的不斷修正下光彩出爐。
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從來是光明正大光明磊落光風霽月;
他落落大方溫文爾雅文質彬彬仙風道骨儀表堂堂;
他正襟危坐堂堂正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見賢思齊棄舊圖新棄暗投明;
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以德報怨宰相肚裏能撐船;他開誠布公克己奉公寵辱不驚孤芳自賞潔身自好特立獨行與世無爭;
他樂善好施與人為善雪中送炭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他冰清玉潤冰清玉潔高風亮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死得其所生的偉大死的光榮萬古流芳。
她在心裏不斷地修正著父親的形象,直到把他徹底變成一個完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葉霧美把遺像翻拍了一幅,買了一個木製鏡框帶回家,準備掛在樓下的客廳。
母親很憤怒。
——你是嫌他活的時候還沒有折磨夠我,是不是!
母親對著她怒吼。
——這是家,不是他媽的靈堂!
母親居然說了一句粗話。
她把這張遺像從葉霧美的手裏奪過去,藏在了一個葉霧美再也沒能找到的地方。
說實話,葉霧美也根本沒有去找,她讓母親大發雷霆的目的已經達到,道具也就沒有了作用。
我猜,被藏起來的遺像也許就是後來我撿到的那一幅。
葉霧美的母親搬走的時候,把這個不祥之物永遠遺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