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沒有人光臨樹下這盤棋
因為本來就是如此
那在迷途中的奕者守護秘密的身世
全是出於我溫柔或粗鄙的虛構
——北峰
回來的路上,朗諾要去地裏接阿媽回來,就讓葉霧美獨自回去。葉霧美碰到了書記。
——客人還沒有走?
書記和她打招呼道。
——沒有走,還有事情沒辦完。
葉霧美笑著說道。
——你和木果還有什麼事情沒辦完?
書記似乎喝了酒,口氣裏有一些淫邪。
——沒什麼事,就是想讓他給我文身。
——文身?讓那個老東西給你文身?文身做什麼?
——好看。
——好看?那有什麼好看的?要好看,不如去跳舞!
書記噴著唾沫說道。
葉霧美忽然想起了書記和花花姑娘的事,有些惡心。
——你知不知道,山寨裏什麼樣的女人才去文身?
——不知道。
——隻有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死了男人的女人才去找木果文身。
——為什麼?
——木果是個鬼師,會驅邪。
——我跟她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你不是個女人?
——是。
——就是麼,那能有什麼不一樣?在我書記的眼裏,沒有城市也沒有農村,沒有高貴也沒有卑賤,大家都像這裏的山山水水一樣,你也隻是一個女人。
——我知道了。
葉霧美並不想和這個酒鬼糾纏,她覺得這種對話很無聊,想盡快結束。
——想文身就得受罪,你知不知道木果的規矩?
書記還是不肯就此打住。
——木果有什麼規矩?葉霧美覺得很奇怪。
——格老子,規矩大得很!讓木果文身,就得和他睡覺,你知道不知道?
葉霧美嚇了一大跳。
——不會吧,哪有這個規矩!
——這你就不懂嘍!山寨裏誰不知道?讓鬼師文身,就得和他睡覺,這是山寨的規矩。隻有和鬼師睡覺,才能通神,洗清自己的罪孽。木勝是怎麼來的?就是木勝的阿媽文身的時候和木果睡出來的!
——真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
書記說完,晃晃悠悠地走了,像一個漂移的幽靈。書記的話在葉霧美的心裏投下了陰影。
葉霧美不知是真是假,想找人問問,卻不知如何說起,隻好回到了竹樓。
那天晚上,老人回來得很早,想必是葬禮已經全都辦完了。吃飯的時候,葉霧美告訴老人,她去了“打兒窩”。她沒有說起碰到書記的事。
——女人在那個池塘洗澡,會不會生出孩子來?
葉霧美問道。
她曾經看到有人在網上發帖子,說某某女孩在遊泳池遊泳居然懷孕。她雖然知道那件事純粹是胡說八道,但在這個萬物有靈的山寨,她還是擔心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老人笑了。
——都是鬼話,洗澡哪能洗出孩子來?
老人說道。
——你不相信?
——當然不信,我在縣城培訓過半個月,知道孩子是怎麼來的。
老人說道。
葉霧美恍然大悟,那種培訓要做的第一件事,想必就是把出生和死亡講清楚,破解掉人們的迷信心理和對人體的神秘感。
從老人的表現來看,他們的做法已經取得成功。
——你真的想文身?
老人忽然問道。
——非常想。
葉霧美的心一陣狂跳,連忙回答說。
——並不是我不想給你文,說實話,我是對文身沒有什麼信心。
老人說道。
——為什麼沒信心?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給人文身了。你看到的那些文身,都是很早以前的。
老人邊抽煙邊說。
——那不要緊,隻要給我文一個就好。
——那你是想要哪種文身?
——文身還有分別?
葉霧美覺得很奇怪。
——分別大得很。普通文身就是普通文身,倉頡文身就是倉頡文身,那還能一樣!
老人抽了一大口煙。
——什麼叫倉頡文身?
——倉頡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葉霧美搖了搖頭。
——倉頡是漢字的老祖宗,就是他發明了漢字。
葉霧美想起來了,倉頡和炎黃、神農、共公、蚩尤一樣,都是華族史前時期的老祖宗,據說,正是倉頡發明了漢字。
——那普通文身和倉頡文身有什麼不一樣?
——普通文身很簡單,就是拿銀針刺上花鳥蟲魚日月星辰,拿顏料一抹,自然就會顯出來。你想要什麼,隻要你說得出畫得出,我就能給你紋得出,跟你身上的文身差不多。倉頡文身就麻煩得多。
——有多麻煩?
——倉頡文身是活的,自己會生長。
自己會生長的文身?葉霧美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神奇的文身。
——那怎麼可能?文身不是文成什麼樣就什麼樣,而是自己會生長,太不可思議了吧!
葉霧美對老人說道。
——的確如此。父親就是這樣說的,祖父也是這樣傳給他的。老人充滿崇敬地說。
——你怎麼知道是真是假?難道給別人做過倉頡文身?
——一個都沒有,一次都沒做過,輕易不敢用,並且沒人要求過。他們要求的文身都是最簡單的那種,沒有人要求這種。說實話,這種文身很厲害,如果文上的話,連生下來的孩子都會有印記。
——真的嗎?是不是太神奇了?
——的確很神奇。這種文身會讓你產生很大變化,這種變化不是皮膚上的,而是直接滲進你的骨頭裏麵去。
——痛不痛?
——隻是在文身的時候有一些痛,文好之後,和普通文身一樣,沒有任何異樣。
——那還可以忍受。
——文身之後,這就成為一個秘密,不要說讓別人碰到,就是看到都不行。
——那你怎麼文上去?
——有專門的方法,父親已經教會我,但從來沒用過。
——別人看到以後怎麼樣?
——死亡。
葉霧美被這個答案震懾,愣了很長時間。
如果真像這個老人說的那樣,文身會帶來死亡,那確實是一件可怕的事。
——這種事情發生過沒有?
葉霧美問道。
——從我做鬼師開始,沒有發生過。我剛才說過了,沒有一個人做過這種文身,所以沒發生過。
——或許是一種傳說?
——也有這種可能,但此事馬虎不得。還有一個問題:你已經有文身了。
——那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有什麼問題。以前給別人文身的時候,他們的身上都沒有文身,很幹淨,可是你的身上有文身。我怕倉頡文身會和你原來的文身發生衝突。
——那怎麼可能?
——我的文身是活的。一旦文在你身上,它就徹底脫離了我的控製,我不知道它會長成什麼樣。
——不會有事的,這都是您的想像。
葉霧美安慰老人說。
她一直想得到一個非工業時代的文身,現在已經唾手可得,一想到這一點,她就急不可待。
老人還在考慮,大口地抽著煙。
——我很想有一個真正的文身,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文身,請您一定要幫我!
葉霧美誠懇地對老人說道。
——你不害怕?
——不害怕!
老人終於點了點頭。
葉霧美非常高興。
——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晚上。
葉霧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最後一個問題:聽說文身之前,要和文身的人睡覺,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傳統?
老人笑了笑。
——我已經太老了,就是有這個傳統,也不能堅持下去,排除萬難,去爭取最後的勝利。你聽誰說的?
——書記說的。
——這個老鬼,自己喜歡睡人還不夠,還得把別人扯上,日他先人!老人罵了一聲。
葉霧美心裏輕鬆了很多。
這確實是個難題,如果老人要和她睡覺,她真的不知道該不該拒絕。
平心而論,如果一個老人對她提出性要求,站在人道主義立場上,她可能會滿足他。
第二天一起來,老人就讓葉霧美去洗澡。
——你要先到打兒窩洗澡,這樣皮膚會繃緊,刺起來不但容易,而且衛生。
老人對她說道。
按照老人的安排,葉霧美去了那個池塘。她在池水裏浸泡了很長時間。
走在回來的路上,覺得身體輕盈了許多。回來的時候,老人正在研缽裏搗一種粉末。
——這是什麼?
——這是顏料,常年不用,都結成塊了。
葉霧美湊過去,隨手拈了一些出來,那是一些綠色的粉末,似乎是礦物顏料,摸起來很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