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這一種顏料?
葉霧美問道。
——隻有這一種。
老人回答說。
在她看來,老人的顏料未免過於單調。
但她隻能把這個念頭藏在心裏。老人是極聰明的人,倘若被他看穿,後果不可預料。
老人把顏料從研缽裏倒出來,放進一個白色的碗。
葉霧美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材質的碗,但看得出已經用了很長時間,上麵已經有不少裂紋。
老人把東西收起來。
——準備吃飯。
他對葉霧美說。
葉霧美看了看火塘,火塘邊上什麼食物都沒有,她不知道老人和她能夠吃什麼。
老人拿起一把刀,下了竹樓。
過了很長時間,老人才上來,手裏提著一隻死去的公雞。
那隻公雞已經被取出了內髒,褪去了身上的皮毛,還在滴血。
——多謝你的禮物,今天中午打牙祭,吃烤公雞。
老人笑著對她說。
老人往公雞身上搓了一些鹽,又用一個細長的鐵棍把公雞的身體穿透,架在火塘上烤起來。
烤了一會兒,整個屋都散發出誘人的味道。
——烤公雞敬神最合適,人還沒有吃到,神已經吃到了。
老人笑著對葉霧美說。
葉霧美看著老人,覺著他實在不像老巫師,倒像一個淘氣的孩子。老人不停地把雞在火上翻來翻去。
他還不停地抓一把鹽,撒進火塘。
那些鹽的顆粒非常大,在火裏爆裂,火苗呈現淡淡的藍色。
葉霧美隱隱覺得老人這麼做似乎並不是好玩,更像是某種儀式。
果然,雞烤好之後,老人並沒有馬上就吃,而是雙手舉著雞,在窗口前跪下,祈禱了很長時間。
——可以吃了。
老人站起來,對葉霧美說道。
老人吃得很盡興,又喝了很多米酒。
葉霧美完全沒有胃口。那隻雞沒有烤透,骨頭上還帶著血絲,讓她看著很不舒服。
老人吃完飯,就背著竹簍出去了。
直到太陽落山的時候,老人才回來,竹簍裏都是植物的葉子。老人坐下來,把一些植物用研缽搗成膏狀,足足準備了一小盆。
老人告訴葉霧美,這些都是草藥,鎮痛用的,晚上文身的時候就會用到。夜晚終於來臨。
老人煮了黑米飯,把另一隻公雞殺掉。
不同的是,他把雞血用一個碗接了回來,說是文身的時候會用到。
他用同樣的烹飪方法把雞烤熟,和酒、臘魚、黑米飯一起擺到了桌上。
葉霧美以為晚餐很豐盛。
誰知道,擺好之後,老人又開始祈禱。
葉霧美聽不清他在念什麼,隻聽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
——好了,祭鬼完成。
老人如釋重負。
——我這個文身,是祭過鬼的,要是有人想害你,看到這個文身,保證他會死掉。
老人得意地說。
——真的假的?
葉霧美明知故問。
——當然是真的,不是瞎說,傳了幾千年嘍!來我這裏文身的,個個都要祭鬼,為的是保佑她長命百歲。
——可以吃飯了吧!
葉霧美有些迫不及待。
老人看著她,覺得這個女孩實在不錯。在山寨裏,從來沒人敢和他一起吃這些祭鬼用過的祭品,從來是他獨自享用。沒想到這個女孩倒是潑辣,居然不忌諱這些。
葉霧美確實沒想到這些,她隻是餓瘋了。
葉霧美吃飽了飯,又喝了一碗米酒,才覺得身上緩了過來。
從一早去洗澡開始,她整整一天幾乎都沒吃什麼東西,餓壞了。
——你看看,兩隻雞,一隻也沒浪費。一隻祭了神,保佑我法力強大;
一隻祭了鬼,保佑你平安吉祥。
老人對葉霧美說。
葉霧美笑了。
兩隻雞都進了人的肚子,神又何嚐吃到?
——確實要文身?
老人忽然問了一句。
葉霧美猛地清醒過來。
——文身,當然要文身!
葉霧美堅定地說。
——好,我們就開始吧!
老人站了起來,像一個年輕人一樣地說。
老人把準備好的東西在火塘邊一字排開,又從牆壁上取下一個袋子。
——這雞血是幹什麼的?
葉霧美問道。
雞血裏加了酒,並沒有凝固。
——那也是顏料。
老人說道。
他從袋子裏取出一個小黑陶瓶。
——這是什麼?
——這是我的祖先傳下來的寶貝,隻有將這些東西和雞血溶在一起,塗在你的文身上麵,你的文身才會活起來。
——這東西叫什麼?
——這東西叫做倉頡之字,寫字的字,是一種藥末。
葉霧美伸手過去,想摸摸這個裝有“倉頡之字”的藥瓶。
——千萬摸不得!
巫師連忙製止了她。
——這些字都是有靈性的,平常很老實,你一摸它,它就會鑽進你的腦子裏去,比螞蟥還厲害!
——這麼厲害?
葉霧美不相信地看著巫師說道。
——那是自然,所以才要用雞血鎮住它。
——怎麼鎮住?
——要把雞血倒進去,再念上一句咒語,字才會聽話!
——咒語是什麼?
葉霧美調皮地問。
——不能告訴你。
——能不能給我一些藥粉?
——不能,這藥是祖上傳下來的,隻有這麼一些,用完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了。
老人絮絮叨叨地說。
老巫師把藥瓶放進了懷裏,像是擔心葉霧美真的會偷。
——這藥粉到底是什麼?
——告訴你也不懂:這藥粉是倉頡造字時留下來的文字的遺骸。
——文字的遺骸?
——對,應該是這個意思。父親一直這麼說,不過用漢話說不清楚。我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查過字典,這就是最準確的意思。
——文字的遺骸?是倉頡留下來的?
葉霧美覺得頭有些發昏。
這件事已經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除了接受這種說法,她別無選擇。
——準備脫衣服吧。
老人對她說道。
老人站起來,把窗戶關上,把竹簾放下,不讓月光透進來。
老人又把火盆端了出去,澆了一些水在上麵。
老人走進屋子,把門關好。
屋子裏一絲光線都沒有,非常黑暗,葉霧美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掉,趴在老人已經為她準備好的獸皮褥子上。
——不用打底稿?
——不用,有現成的圖案,隻要刺上去就行。
老人說得很輕鬆。
老人幹枯的手在她後背撫摸著,仿佛在丈量尺寸,決定文身的大小。
葉霧美後背沒有文身,那是她專門為重要文身預留的位置,想不到終於派上了用場。
老人遞給葉霧美一些植物的葉子。
——把這些葉子嚼碎,都是起鎮痛作用的。
他對葉霧美說道。
葉霧美老老實實嚼起來。
葉子味道很特別,像剛下過雨的草地,有些黏滑。
老人摸索著,從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扣在葉霧美的背上。
那東西很涼,仿佛是某種動物的骨骼。
——也許是龜甲。
葉霧美暗自猜測。
她的猜測是有道理的,那個東西邊緣很圓滑,從大小來看,應該就是一隻巨大的龜甲。
比量好之後,老人拿起龜甲,往那隻龜甲裏填入搗好的植物膏體,又扣在她的背上。
老人讓葉霧美抬起身子,把一塊寬寬的麻布從她的身下穿過去。在穿過的時候,他的手碰到了葉霧美的小腹和陰毛。
葉霧美的身體微微抖動了一下,湧過一陣很異樣的感覺。
老人的手卻似乎沒什麼感覺。
老人把麻布覆蓋在龜甲上,在葉霧美身體的一側係緊,為的是防止龜甲移位。
他又把龜甲作了一些細微的調整。
植物膏體填得很滿,又受到擠壓,漿液已經從葉霧美的體側流了下來,癢得厲害。
——作好準備,我要開始刺了。
老人說了一聲。
第一針非常疼,疼得葉霧美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她輕輕地叫了一聲。
老人沒有說話,仍舊摸索著,一針一針地刺著她的身體。
葉霧美能夠感覺出老人是通過鑽在龜甲上的小洞給她文身。
老人的這種做法,想必和“克萊葉盲文”的原理差不多。龜甲的圖案已經刻好,隻要一針一針地刺下去,就能把圖案投射到她的皮膚上,實在是很聰明。
草藥也開始在她的口腔裏發揮作用,葉霧美覺得舌頭正在變得越來越厚,頭也開始發昏。
她的身下是一張獸皮。
獸皮的毛很柔軟,墊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