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現在不這麼想?
——它們來了,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身上活動,正在毀滅我的身體。
——誰來了?
我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些變形文字,它們在我的身體裏紮下了根。就像一群蠶一樣,正在吞噬我的身體。
——是不是你的想像?
——不是想像,你不知道那種感覺。
——什麼感覺?
——靈魂附體的感覺,有一種東西正在侵入骨髓,又仿佛在身體裏進行撕扯。我可以告訴你,我身上的全部文身都活起來了。
——活起來了?
——是的,所有的文身都活起來了,正在變得麵目全非。
——死神變成了天使。
——枯萎的葡萄藤結出了累累碩果。
——死去的渡鴉變成夜鶯,正在振翅高歌。
——護法神夜叉變成了善財童子。
——神荼和鬱壘的手裏握上了AK47.
——總之,文身正在自己發生改變,無需征得我的同意。我的身體已經被占領,我的文身正在遭受有計劃的有效的拚貼、複製、篡改與塗抹。——我已經不是葉霧美,正在變成另一個人。
葉霧美的身上似乎有一種瘋狂因子,一旦激動起來,說話的語速很快,就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
——那是你的想像。
——我再說一遍:不是想像。我看過鏡子,知道這都是真的在改變,我控製不了。你知不知道,連我的眼睛裏都是那些小蟲子?我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是我?它們為什麼偏偏會選中我!
說完這句話,葉霧美痛哭失聲。
我沒有辦法安慰她。
葉霧美抽泣了很長時間,在哭泣之中沉沉睡去。
——千萬不要看我的文身。
葉霧美對我說。
窗外有很多人走過。
各種各樣的腿,修長的,肥碩的,粗壯的,拄著拐棍的。
有很多交通工具走過。
有汽車,有童車,有自行車,有溜冰鞋。
我就那麼一直看著。
後來開始下雨,有雨點濺在玻璃上。
雨停了,外麵積了一大攤雨水,每當有汽車經過,就會響起水聲。沒有月亮。
半夜,我被一輛巨大的載重汽車的嘯叫聲驚醒。汽車像一個怪獸,獰笑著從她的耳邊經過。葉霧美沒有醒,她已經習慣了。
後來我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會吃下幾粒“冬眠靈”才能睡著。這也是我見到她之後,發現她分外萎靡的原因。
那天的感覺是:一個無能為力的男人,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守望著一段絕望的愛情。
但是,那究竟是不是愛情,我不能夠肯定。
我惟一肯定的是:我沒有去看她的文身。
葉霧美見我最後一麵是在我家裏。
她沒有說別的,隻是向我借了一些錢。
我沒有問她拿錢做什麼。
借不借錢是我的事,至於她拿錢去幹什麼,不是我能關心的。
但我看得出來,她生活得不太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她在我這裏洗了一個澡,匆匆吃了一點東西,就走了。
她手裏拎著一個包,似乎都是衣服。
我有一種感覺,她仿佛是把家拎在了手上。
——能不能不走?
我說道。
——我還是走吧,別連你也害死!你是儒艮,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不要說保護我。
她說道。
——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場逃亡,把死亡遠遠甩在身後。我抱住了葉霧美。
——不用擔心,沒事。別這麼依依不舍,我會改變主意的。
葉霧美說完,拉開我的手,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就離開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到那個地下室去找過葉霧美很多次。
但再也沒有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