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陌生人對馬蒂亞斯大聲命令道。盡管他的話剛一出口便被倒灌進機艙的氣流給吹跑了,但每個人都能從口型中讀出他的意思。

教練聳了聳肩,示意他自己係著安全帶。很明顯,他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以為對方是在跟他開玩笑。隨後他注意到對方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向裏輕輕收了收,盡管這動作細微到不易察覺,但足以讓馬蒂亞斯相信,繼續考驗對方的幽默感絕對是白費力氣且極不明智的行為。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安全帶扣,慢慢向座位的邊沿挪了挪,好和眼前這個危險的陌生人拉開點距離,而他的雙眼卻一刻也沒有離開正指著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

直升機繼續向前飛著,而且越升越高。

陌生人把槍口向上輕輕揚了兩次,無奈之下,馬蒂亞斯隻好緩緩站起身。機艙高度有限,他不得不弓著腰、低著頭。他扭頭朝駕駛艙裏看了一眼,滿心渴望他的朋友能夠察覺這一切並出麵幹預。然而這一看頓時令他陷入深深的絕望,也就是在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死定了。

他氣憤難平,胸口騰地燃起一團火。盡管旋翼的聲音震耳欲聾,而氣流又幾乎遮住了他的耳朵,但他還是聽到了凱茜恐懼的尖叫。與此同時,他感覺胸口仿佛被馬踢了一腳,連骨頭都被踢得粉碎。當然,他的胸骨無論如何都難以抵擋從半自動手槍裏射出的九毫米子彈頭。中槍的那一瞬他並沒有感到疼痛,隻是有一陣麻木的感覺,沿胸口向他的五髒六腑蔓延開去。他的雙膝有些發軟,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這更令他怒不可遏,他是個山裏人,這雙腿就是他的生命。身處六千英尺的高空,他義憤填膺,直到雙腿失去了依托,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仿佛墜入無底的深淵,他隨後便失去了知覺。

飛行員根本幫不了他的朋友馬蒂亞斯,因為他已經死了。遇害前他正專心操縱著飛機平穩穿行於山風之中,坐在他旁邊的那名男子突然伸手拉下了自動駕駛控製杆。飛行員不由驚呼一聲,但隨即便身中兩槍當場死亡。然而客艙裏的人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也沒有聽到槍聲,所以沒人知道隔板的另一側發生了什麼,直至馬蒂亞斯被逼著站起來,才發現飛行員早已命喪黃泉,屍體趴在操縱杆上,然而此刻為時已晚。隨後機身輕微抖動了一下,就像撞上了一個不大的氣穴,那隻是飛機解除了自動駕駛功能。現在,駕駛艙中的那名陌生乘客成了他們的飛行員。

客艙裏剩下三個人—一個冷酷無情的槍手和兩個膽戰心驚的乘客。凱茜雖然已經到了戀愛的年齡,但對死亡卻懵懂無知,她甚至還不能理解死亡的含義。她的世界本是甜蜜而又浪漫的,可突然之間,死神破門而入,除了尖叫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令她驚恐的是,直升機變成了可以飛行的棺材。

身旁的魯拉裏向前傾著身體,緊緊攥著安全帶,目不轉睛地盯著近在咫尺的槍手。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一有機會,魯拉裏定會不顧一切地撲向這個殺人凶手,哪怕他比自己重了至少五十磅[① 磅:英美製重量單位,1磅=0.45359237公斤。

]①,高了足足半英尺。但魯拉裏很難有這樣的機會,尤其是他被安全帶緊緊束縛在座位上。槍手與他麵對麵,兩眼隔著太陽鏡片盯著他,他的臉,就像一張毫無表情的麵具。

發動機和旋翼巨大的噪音麻木了凱茜的神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恐懼在身體裏肆意蔓延,最終占領了理性的製高點,求生的本能異常強烈,她隻想盡快脫離險境。她雙手哆嗦著摸到安全帶扣,解開了安全帶。過度的緊張令她呼吸困難,繼而雙腿一軟,身體便向下墜去。魯拉裏連忙伸手去扶,卻已經來不及了。凱茜頹然跌在直升機的艙板上,開始掙紮著向一邊爬去,雪地靴在艙板上連連打滑。

可她能去哪兒呢?她隻爬到離艙口稍近一點的地方,便嚇得不敢再往前挪動一寸了。她嗚咽著抬起頭,可憐巴巴地望著那個拿槍的男人。

“求求你。”她小聲哀求道。

男子無動於衷,槍口依舊指著魯拉裏,仿佛凱茜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艙門外,是曾令凱茜無限著迷和向往的山頂以及山頂之間廣闊的藍色的虛空。直升機抖了一下,她立刻伏低身子,緊貼在艙板上,並伸手抓住座椅下麵的金屬支架,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求求你了。”她再次哀求並開始尖叫,淒厲的哭喊連旋翼的轟鳴都被壓了下去。魯拉裏又顫抖著向她伸出手去,可他夠不著她。凱茜繼續尖叫著,她隻是一個被嚇壞了的、想要活命的小姑娘。

直升機突然一個急轉彎,就像遊樂場裏的過山車,機身幾乎完全側了過來。有那麼一刻,尖叫聲停止了,因為凱茜需要用盡全力抓牢座椅下的金屬支架,以免掉出艙外。她不再掙紮,身體開始向外滑,先是滑出幾英寸,接著是更遠,她的雪地靴離開了艙板,懸在艙外的半空中。不管魯拉裏多麼努力,他都無法掙脫安全帶的束縛,無法抓住凱茜。他眼睜睜看著凱茜命懸一線,卻又無法救助,心急如焚。凱茜的嘴唇扭曲成各種誇張的形狀,淡褐色的眼睛裏滿是恐懼。

盡管隻過了短短幾秒鍾,但她終於支持不住,手一鬆,身體急劇向下墜去。她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抓,瘦弱的身軀如同丟在風中的一片糖紙被甩到了直升機外。她再度絕望地尖叫起來,比之前更加撕心裂肺,然而這一次,已經沒有人能夠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