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的中心,羅馬人在此地建立過他們的前哨,但如今的這裏與古時又有多少不同呢?經曆時代變遷,集市這片地方曾經被焚毀過、廢棄過、洗劫過、轟炸過,但每一次浩劫之後又總能重建,其中尤以維多利亞時代重建的規模最為宏大,從那時起這裏便有了別致的鵝卵石小道,高聳的塔樓,皇家的氣派,還有一間接一間的酒吧,此時哈裏就正在走向其中的一家。

“經紀人”是一家位於二樓的酒吧,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集市的中央。哈裏在窗邊找到一個座位,正好能看見那些忙碌的工人,他們已經把聖誕樹立了起來,正往上麵掛五顏六色的彩燈。這時,一名身穿白色寬條紋西裝,襯衫袖口格外醒目,走路一瘸一拐的男子在他麵前放了一大杯白色的東西。

“聖誕快樂!”吉米·索普威斯·戴恩說著在他對麵坐了下來。介紹給朋友時,哈裏通常叫他“死賴皮”。

哈裏沒有應聲,他沒這個心情,每到聖誕節時他總是鬱鬱寡歡。小時候,聖誕節對他來說是個危機四伏的節日,消失了數周的爸爸會突然帶著大堆禮物回到家裏,他以為用那些東西就可以彌補過去十二個月中他不在的空缺和錯過的其他節日。十三歲那年,哈裏發現爸爸送給他的大部分禮物都是他的一個北歐秘書負責挑選的,但那人經常在標簽上寫錯他的名字。“是‘哈裏’,爸爸,不是‘哈利’。”他曾當麵向爸爸指出,當然,是背著他的媽媽。雖然隻有十三歲,但哈裏已經學會了小心謹慎,他懷疑爸爸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麵。

“敬我們都還活著。”索普威斯·戴恩舉起杯子說道。

“希望永存!”哈裏抿了下嘴唇,回味著優質勃艮第葡萄酒的餘香。

“死賴皮”索普威斯·戴恩是那種很容易被人看走眼的家夥,這多半要歸功於他身上那股很多人都看不慣的紈絝習氣,讓人感覺他仿佛是從愛德華時代[① 愛德華時代:英國國王愛德華七世時代(1901—1910),愛德華七世在位期間英國維持了和平、繁榮、歌舞升平的麵貌,該時代的服裝特點為精致優雅,但在這裏指戴恩穿衣打扮不合時宜,有刻意矯飾的嫌疑。

]① 穿越回來的。因為瘸了一條腿,他的動作略顯遲緩,但這僅限於身體上;而在其他方麵,那些小瞧他的人通常都會被他遠遠甩在後麵。他和哈裏曾經共同服役於皇家近衛騎兵團,兩人在“強盜之鄉”阿馬[② 阿馬(Armagh):英國北愛爾蘭阿馬郡阿馬區的城市,北愛爾蘭五座城市之一。

]② 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某天晚上巡邏時,“死賴皮”替哈裏擋了一顆子彈,結果他的一側膝蓋從此便廢掉了,同時他也不得不結束了他的軍人生涯。“看來以後扁不了人啦。”他隻說過這麼一句勉強稱得上是抱怨的話,隨後便拖著一條殘腿和天生的幽默來到倫敦,依靠他從不吝嗇的微笑和勤勞靈巧的雙手,不僅挽救了婚姻,還重建了家業。與此同時,在一些重要的投資決策上,他也時不時地幫哈裏出出主意。

“我說老夥計,”一名女服務員把一碗小鯡魚放在他們麵前時,“死賴皮”說道,“你過得怎麼樣啊?”

“苟延殘喘而已。”

“很好,真高興一切還是老樣子。這次又是什麼事?汽車、別墅、老婆?不,哈裏,我跟這些寶貝兒已經劃清界限了,老夥計,就算是你也不行。”他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和袖口的紐扣交相輝映。

“J.J.布雷斯林,知道這個人嗎?”

“你說的是報社那個家夥?見過幾次麵,你要是問我的意見,那人有點孤僻陰沉,不適合深交,他倒非常適合在媒體圈裏混。不過我對他老婆的印象要好些,嗯,沒錯,那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用一個詞兒來形容,就是‘性感迷人’。”

“你對他的報社有什麼看法?”哈裏問,一邊竭力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

“死賴皮”蹙了下眉,“哦,那可就另當別論了。那家夥野心勃勃,是個拿破侖式的人物,可惜他一個勁兒地擴張,結果到最後自己也收拾不住了。據說最近他們也剛從莫斯科撤出來,現在恐怕也陷進雪地,舉步維艱了。資產麵臨凍結,餓狼虎視眈眈。”

“糟到這個地步了?”

“你也知道報紙業的現狀,都被網絡擠對得不成樣子了,哪家不是慘淡經營?況且以他的實力根本無法和那些大報抗衡,非常時期人家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他沒這個資本,忍或不忍都是死路一條。布雷斯林先生最好祈求祖上顯靈,不然他就等著被瓜分吧,我估計最多到明年春天,他的報社就得關門大吉,到時候我們的‘拿破侖’也得帶著他的約瑟芬皇後到聖赫勒拿島上去了。”

“是特麗。”哈裏心煩意亂地轉著手裏的杯子,喃喃說道。

“什麼?”

“布雷斯林的妻子叫特麗。”

“難道她就是……我的天!夥計,你怎麼這麼能折騰啊?”他輕輕一笑,但他敏銳的目光始終注視著哈裏的臉,“你沒事吧,老夥計?”

“當然。”哈裏撒了個謊,但他不善於此,隻好假裝望著窗外,打量著一間肉鋪裏用老式肉鉤子掛著的兔子、鴨子和野雞。

“需要散散心,嗯?”

“最好是幹點壞事。”

“我說,有夫之婦可幫不了你,”他失望地歎了口氣,“不過我在附近的畫廊倒認識一個年輕姑娘,她……”

“替我看著點,死賴皮,行嗎?”

“樂意至極啊。”

“該死的,不是那女人,我說的是布雷斯林的公司,隻要聽到任何小道消息或者傳聞,都告訴我。”

“搞偵察?我同樣樂意。你不著急走吧?”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我們還有半瓶沒喝完呢。”

於是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完了一瓶又一瓶。“死賴皮”有這家酒吧很大一部分股份,他急於處理掉一些壓箱底的外國酒,用他自己的話說,“給即將到來的聖誕搶購熱潮騰點地方”。

哈裏也無意推辭,喝酒正好可以讓他暫時把所有的煩心事兒拋開。外麵的工人已經在聖誕樹上掛好了彩燈,冬天的下午總是很短,離入夜還早,但外麵的天色已經開始發灰,各個店鋪紛紛亮起了燈,一時間集市裏竟變得比白天還要亮堂。哈裏一邊和老朋友喝著酒,一邊接受著節日氣氛的熏陶,心情開朗了許多。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打來電話的是瑪麗·米什肯。她又用她標誌性的好脾氣催促他了—首相正急於聽到他的答複。

“瑪麗,我聽不清楚,這裏信號不好。”哈裏心煩意亂,故意找借口搪塞,他知道自己喝了不少酒,此時不適合做如此重大的決定,“回頭我給你打過去。”他保證道。

“以前你騙人可是很高明的。”“死賴皮”看哈裏把手機放到桌子上後打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