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上下,萬畝綠洲,
是每年八月大雁南遷必需的棲息之地,這時候,
每到傍晚,人們成群結隊在河岸上爭相觀看雁落平沙和它們喧鬧嬉水的輕盈舞姿。沒料到,人群中個別利令智昏的人,卻想在大雁身上謀劃發財興業之道。他們采取各種殘酷手段,恨不能一網把大雁收入囊中。結果呢?
每年八月十五月過後,北方的大雁,排成“人”字和“一”字形,一陣接一陣的途經穀城縣城往南飛去。 嘎、嘎地叫聲,又一次引起了鄉間孩子們的興奮。他們仰望晴朗的天空,欣喜若狂,撕破嗓子唱著:“雁兒,雁兒,扯……花……線;扯……得長,當……新……郎,扯……不長,哭斷腸。”他們會變換節奏,注入情感,用不同腔調來唱,聽起來回味悠長。
“扯得長當新郎,扯不長哭斷腸”是咋回事呢?看完下麵的講述,你會掩卷沉思,百感交集,答案也就迎刃而解了。
穀城境內有一條南河,發源於湖北神農架,縱穿房縣、穀城兩縣彙入漢江。流水在崇山峻嶺、起伏跌宕的山澗間迂回穿行,少雨天旱時,潺潺流水,碧波蕩漾,一路景色,一路歌。暴雨成災時,山洪咆哮,惡浪翻滾,泥沙俱下。因此從韓家卡子以上的河床,兩岸山石裸露,河底密布卵石,形成穀城八景之一的“汾水澄清”一大奇觀。韓家卡子以下,河麵寬闊,泥沙滯留淤積,形成了水草豐盈,魚蝦成群,四麵環水,一望無際的綠洲,成為大雁南遷棲息和食料補給的天然驛站。
穀城縣城麵對綠洲以河相鄰。在過雁時期,南到四畝地,北至範家河,東起王府洲,到處都是棲息的大雁。每到傍晚,城裏的官職貴族,文人雅士,太太小姐們扶老攜幼,像赴會一樣,登上南河大堤,近距離地觀看“雁落平沙”的英姿和近水遠山秋天特有的景色。大雁像是接受人類的檢閱,保持“人”字和“一”字隊形,它們漸漸降低高度,放慢飛行,一陣陣地從人群的頭頂上盤旋滑翔,翅膀扇動的氣流像春風沐浴在人們的臉上。“嘎、嘎”的叫聲和“雁兒,雁兒,扯……花……線……”的歌聲融合在一起,成為曠野的最強音。在夕陽的映照下,慢慢地降落到沙灘上。它們忘記了長途跋涉的勞累和饑渴,一觸到地麵就翩翩起舞,展翅高歌,情侶結伴嬉水,相互追逐。有的三五一群,靜靜地浮在水麵上,魚蝦圍著它們跳躍。這天然的活動場景讓人陶醉,留連忘返。
光緒初年,穀城鴨子坑有一富家子弟姓何名子業,人稱何缺德,此人學文不成,習武不就。三十五歲了,花銷了半個家當也沒謀到個一官半職。某年八月一天的傍晚,何缺德邀皮發生(人稱黑皮)和丁末(外號,小亮子)等人在南河長堤上觀看“雁落平沙”的壯景 ,他突發奇想,仰天大笑,高聲喊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走,到聚仙樓商議大事。”
何缺德是聚仙樓的常客,一進門堂官喊道:“何爺,樓上請。”這時店老板必然出麵拱手相迎。問道:“何爺,今個……”
“醉八仙,紅燒天鵝肉。”
“這……天鵝……沒聽說過。”
“好,明天我給你送幾隻來,讓你見識見識,要研究各種做法,作為特色佳肴美味,做好宣傳。我包你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謝何爺,一定照辦。”
酒足飯飽之後,何缺德乘幾分醉意,走進了春花院。
何缺德一覺醒來已是中午時分,吩咐丁末去買砒霜,黑皮去準備青草白菜,具體操作、時間、地點,注意事項一一作了詳細布置。一夜無話,等待結果。
笫二天一大早,皮生發帶了兩名夥計趕赴預定地點,隻見四隻大雁在半空中盤旋,發出陣陣哀鳴。見到皮生發等人接近已被毒死的同伴,不顧一切俯衝襲擊他們,由於中毒體力不支,雙雙觸地死在他們腳下。皮生發等人從驚慌中緩過神來,隨手丟給夥計一根木棒:“沒死的照頭打。”可憐!昨天還在起舞高歌的大雁,成堆地慘死在何缺德的手中。
何缺德第一次出手,可謂旗開得勝,更堅定了他走這條發財路的信心,他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積極擴大投毒範圍,並在鴨子坑支起了四口大鍋,建起屠宰脫毛、加工醃製場,一時間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天鵝肉”不但成了餐館的美味佳肴,他標榜的“天鵝牌”醃製品,遠銷漢水沿岸城市及武漢三鎮。
有一天丁末推銷“天鵝”產品從襄陽府回到穀城,腳都沒有落地,心急火燎地去見何缺德:“何哥,不好了!不好了!牛首、白家灣漢江沿岸發現不少死魚。有一家吃了死魚,老少五口全死了。官方正在調查死因。”
“死魚!跟我有什麼關係,大驚小怪的。”
“我們不是把大雁的內髒丟到河裏去了嗎?肯定是魚吃了內髒毒死的。人命關天啦!上麵追查下來……”丁末兩腿直哆嗦。何缺德沉思良久,問道:“這次收了多少錢?”
“大洋四千八,零的不算。”
“你去櫃上支二千大洋,有錢能使鬼推磨。套車,去襄陽府。”
經過何缺德的私下運作,一場人命大案的追查,風聲大,雨點小。最後抓了兩名漁船夥計,關押半年,終是放人了結。
南飛的大雁,第二年清明前後,由越冬地點返回北方繁衍生育。途經穀城縣城,人們看到有一半能保持原來隊形,整整齊齊向北方返回。有的三個一夥,五個一堆,默默地在歸途中跋涉,在經過萬畝綠洲時,它們發出淒涼的叫聲,呼喚自己的伴侶。有的在長時盤旋過後,毅然落下地麵尋找它們的親人,最後殉沒在荒漠之中。
何缺德深知,用毒餌誘殺捕雁,潛藏的危險後果。可是用什麼新方法能捕到大批的獵物呢。他和丁末絞盡腦汁、寢食難安,先後設想了很多方案,結果都被自己推翻。何缺德畢竟喝過幾年墨水,看過幾本書,他從天羅地網中得到啟發。經過半年摸索、改進,終於製成了“天羅”和“地網”,所謂“天羅”就是用輕柔的絲線,織成大眼網,網繩和弩相連,兩弩同時發射,一張網可覆蓋二畝地麵積。通過實驗證明,基本上是可行的。所謂“地網”(也叫閻王套)就是在一根主繩上拴上成百上千個絲線活套,一旦大雁的腳踏進活套就會被牢牢套住,不得動彈。他們準備了一百條主繩,數萬個活套,可以說萬事俱備,隻等來日。
這一年的秋天來得特別的早,八月上旬,人們就發現在穀城南河、北河的沙洲上,都有先遣的大雁在遊蕩,見有來人高聲鳴叫,並伸長脖子低下頭扇著翅膀以作警示,好像告訴異類不讓進入自己的領地,若對方反抗,它們則飛起跟著你,在頭頂飛翔、嚴密監視。
何缺德翹首期盼的時刻即將到來,這幫人近日也特別的忙碌,挖掩體布施天羅,立樁牽繩撒下地網,叫雁兒有翅難逃,乖乖地縛手就擒。又增設了四口大鍋,備好了成山的劈柴,人員增加了一倍。一旦出手,必獲全勝,信心十足。
八月十五雁門開,雁子頭上帶霜來。一年一度的大雁南遷又開始了。在飛經穀城的時候,沒有“嘎!嘎!”的叫聲,飛得也很高,也聽不到孩子們唱的那首老掉牙的兒歌。南河的長堤上見不到觀看“雁落平沙”的人群。天色很晚了,隻見少數雁群小心翼翼降落在沙洲中心,聽不到鳴叫,看不到起舞,無聲無息地籠罩在黑夜之中。
一連三天何缺德他們連個雁毛都沒見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花費半年多的心血,十多人的開銷,還有不少的經費投入,能白費嗎?經過和丁末、皮生發商議,當日下午四時以前,兵分五路,分別潛伏到仙人渡、太平店、孤鷺咀等漢江沿岸進行觀察,了解大雁活動情況。
丁末這小子是個機靈人,別看他年紀輕輕,有責任心,愛動腦子,也還能吃苦。別人都在漢江南岸選點觀察,一則離家近往來方便,二則有個落腳的地方,不致露宿野外。丁末卻反其道而行之,他自報到孤鷺嘴對岸莫家營去,吃過早飯,帶上幹糧還加了一件衣服。他從仙人渡過河,沿河岸順流而下,把觀察到的情況都一一地記錄在本子上,中午吃兩個燒餅,喝了幾口漢江水。他突然發現從上遊漂來半個大雁的翅膀,帶著堅硬的羽毛,他伸手撈了起來,左看右看,端詳了又端詳,他像揀到寶貝一樣高興,用兩個鵝翅尖拚成鵝毛扇,輕飄風大,說不定呀……然後去掉雜物洗得幹幹淨淨拿在手裏上路了。
偏西的秋陽,似火烤在臉上,他托起半個翅膀遮著太陽當帽子用,時而當扇子扇上幾下。還真的好使,徐徐輕風,搖手自來,聯想用雁翎製作扇子,高雅、精美,效益一定不錯,他會心地笑了。趕到莫家營已是半後晌了,他選了一片最密的蘆葦,鑽了進去。嘿!還真不錯,躺下伸伸腿,夠舒服的了,出口長氣,不覺中就睡著了。這時已有大雁在高空盤旋,偵查地麵情況,尋找安全的棲身之地,還特地在丁末頭頂上轉了幾圈。在丁末的睡夢中,一隻高大的頭雁雙目怒視大搖大擺地向他走來,身後緊跟著好多好多隻大雁漸漸地把他圍在中間。頭雁發話了:“丁先生,沒想到吧,你藏得這樣嚴實,能被我們發現,你想過這是什麼原因嗎?告訴你,我們大雁也很聰明,隻是沒有想到,你們人類會出現像你們這樣的敗類,終日花天酒地還不滿足,為了一丁點蠅頭小利,喪盡天良,殘殺我們這些弱小生靈。你心裏請楚,去年我們在南遷途中,被你毒死的弟兄達到四萬四千二百對,其中二萬零八百隻失去配偶,淪為孤雁,你要知道在我們雁群裏有一個亙古不變的傳統,不管老少,不分公母,一旦失去一方,終身不再婚配,你想想二萬零八百隻失去配偶,你算算一年下來我們將少生多少後代?”
群雁高喊:“殺死他!殺死他!”
頭雁:“不,我們不能以仇報怨,他是受人指派的,是一隻仰人鼻息的哈巴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也抹去不了我們的心頭大恨。你回去給姓何的帶個信,將我剛才說的一字不漏地轉告給他,希望他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我們不咎既往。若是一意孤行,那我們就往後看吧。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說完頭雁揚長而去。
臨走時每隻雁兒都向丁末臉上吐了一口口水。他覺著臉上粘糊糊的,身上濕漉漉的,一股臭味把他熏醒,伸手一摸,粘了一手,一聞,臭氣衝天。回想剛才夢中頭雁對自己的警告和怨恨,真是黑雲欲墜,不寒而栗,隻感到心裏咚咚直跳。
天漸漸暗了下來,群雁成雙成對下到河裏嬉水、覓食。隻有哨雁在他身邊,伸長脖子東張西望觀察周圍動靜。
深秋的夜晚,天高雲淡,明月皎潔,陣陣微風把蘆葦吹得沙沙作響。除了遠處村落裏傳來幾聲狗吠外,大地也在沉睡之中。這個寧靜夜晚,丁末認真地回憶了夢中大雁的忠告,第一,審視自己,他想了很多很多。他不該逞這個能,冒這樣大的風險,受這樣大的罪,為了啥?!標新立異,顯示自己的小聰明。第二,不該和何子業搗在一起,為這事,守寡的母親,整日燒香祈福,為自己行為擔心害怕。第三,二十多了,五尺的個頭,娘兒倆,三間房,十二畝土地出租。母親還有一手頂尖的、縣城內沒有幾個人會做的絕活:雕皮襖。他問自己,為啥說不到媳婦?沒有人上門提親。俗話說:“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巫婆裝假神。”成天跟在何缺德屁股後麵,酒館進茶館出,醉生夢死,遊手好閑,隔三差五還要去趟春花院。人家黃花大姑娘敢和這樣的人過日子嗎?除非瞎了眼。這一夜他過得非常艱苦,一身汙垢,既疼又癢,他想偷偷爬進河裏洗個痛快,伸出頭放眼望去,淺灘水邊,盡是把頭紮進翅膀熟睡的大雁。他隻能埋怨自己,悔不當初,自作自受,誰叫你一心想搶頭功呢?
好不容易捱到東方發白,朝霞滿天。頭雁發出“嘎”的清脆叫聲,幾乎是同一時間,大雁醒來扇動翅膀,跳著叫著,排好隊形相互問好。頭雁兩聲輕叫,整隊同時起飛,繞地一周往南飛去。不到五分鍾第二隊起飛,接著三隊、四隊依次出發,有條不紊,秩序井然。可憐的哨雁,為了全隊的安全,一個整夜不吃不喝不睡,跟著隊伍的後麵,疲於奔命。
丁末鑽出蘆葦,拚命地跑向河邊,不懼深秋清晨的寒冷,脫光衣服向河心遊去,從頭到腳洗了個痛快,迅速地穿好臭衣服,趕往渡口過了河,抱頭鼠竄回到家中,把臭衣服丟在門外,倒頭就睡著了。
嘭嘭!嘭嘭嘭!何缺德一麵敲門一麵喊道:“丁末,丁末……”
正好這時丁母回來了,她看到門口是兒子換的內衣,便說道:“何先生你先忙去,我馬上讓末兒去見你。”
他有點失望地走了。
丁母怎麼也叫不醒丁末,隻有用手使勁地擰他屁股,丁末猛地坐了起來:“正做夢呢,大雁咬住我的屁股不鬆口……”倒下又睡著了。
丁母:“黑皮來了兩次,何先生剛才來過,幾個人到處找你,你去把事說了回來好好睡噢!”
丁末又怕媽擰屁股,伸個懶腰起來了:“媽,我不想跟他幹了。”
“早該這樣,好兒子,去,好好說說,把事推在我身上,別鬧翻了,大家不高興噢。”
已近中午,丁末來到屠宰廠,缺德一夥圍在一起在看什麼,丁末湊近一瞧,見是一隻金黃色、絨鬆鬆、黑眼圈、短嘴巴的小雁,非常可愛。咋回事呢?
黑皮看出丁末的滿腹疑惑,說道:“昨晚我在聶家灘下了四千多閻王套,等了一個整夜,就套了個這玩藝。”
丁末正要開口,何缺德:“走,到聚仙樓再說。”
酒醉飯飽之後,何缺德問:“小亮子,你說這地方怎麼會出現這隻小雁來?是禍呀還是福?”
丁末說道:“這隻小雁我給它取個名兒——叫金旦旦吧。它的出現有兩種可能:一、我們現在看到的前哨雁都是孤雁,可能偷情後在原地不敢產蛋,隻能在腹中孵化,正好這個時候生下來了,孤雁不敢把孩子帶在身邊照顧,又怕出現意外,所以忍痛割愛,也是萬不得已呀,它把親骨肉放進活套裏,心許還能逃出一條活命來。”
何缺德笑道:“有點道理,快說第二個可能。”
丁末幹咳了一聲:“這第二個可能嘛……”
黑皮泡了一杯茶,雙手遞給丁末:“小亮子、小諸葛,你別賣關子了,趕快說吧。”
丁末知道說出這點子,就是做了何缺德的幫凶,最直接地成了參與屠殺生靈的罪魁禍首,不可饒恕。但是聽到“小諸葛”稱呼,有些飄飄然,趁著酒性,信口開河:“我敢說金旦旦是上帝賜給我們的寶物,是我們的搖錢樹、擋箭牌……”
何缺德:“瞎扯蛋,喝多了說酒話,什麼搖錢樹,是塊金子能值多少錢?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