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雁往南飛(3 / 3)

缺德:“對,我要把它訓練成百戰百勝常勝將軍。等著瞧吧!”

何缺德的右手隻剩下拇指和食指,一伸手就是一個“八”字,有人送他一個綽號,叫“霸頭”。不管天再熱都要戴上白手套,並且時時刻刻都捏成一個拳頭。沒辦法,吃飯隻好用勺子,“春花院”“聚仙樓”很長時間沒有去了,因為他最害怕別人問他:“何哥,你手咋呢?”每當想起這件不愉快的事,一股仇恨湧上心頭,他會咬牙切齒在心中罵道:“老子不會放過你的,走著瞧!”

金旦旦已經半歲了,缺德在它身上下的功夫已大見成效,按人的口令能做很多動作,客人來了會迎進送出、點頭示好,還會用它的圓嘴巴給人搔癢,輕重適度讓人十分的舒心。

一場春雨過後,陽光明媚,山清水秀,何缺德拿著一麵黃旗,黑皮抱著一隻麻鴨,旦旦跟在他們後頭,渡過南河,來到綠州中央,缺德拍拍旦旦的頭,揮動黃旗,黑皮把旦旦拋向空中;指東,旦旦向東飛;指西,它向西飛;指地,旦旦飛落在他身邊。旗開得勝,這樣出人意外的效果讓他們十分開心。缺德拿出一條二兩重的魚丟進旦旦嘴裏,拍拍頭以示認同。下一個項目,引鴨入室,黑皮抱著麻鴨跑向一裏以外放出,讓旦旦去找,並將麻鴨引回原地。旦旦在空中轉了幾圈,發現了麻鴨,並和它一起沿路覓食青草和昆蟲,把發現的昆蟲讓給麻鴨吃,就這樣一路覓食一路小跑,將麻鴨領回了原地。缺德萬分驚喜,抱起旦旦親了又親,吻了又吻。又是一條活魚丟進旦旦口裏。最後缺德把黃旗往北一指,旦旦躍起向北飛去。待缺德趕回家,旦旦已在雁棚裏睡著了。

近一個月來,缺德、黑皮二人,在萬畝綠洲的中心地帶,搭建了工棚,作為訓練和引誘大雁的基地。並張起了一片“天羅”。兩個多月在旦旦、麻鴨的引誘下,沿著通往“天羅”的“食道”,先後從水上、陸地捕獲了四隻家鴨,三隻野鴨和一隻魚鷹。如何能將天上的大雁引到預定位置,沿“食道”進入“天羅”呢?用什麼方法能讓旦旦明白自己的意圖呢?一個夏天也沒想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已進入八月,眼看大雁南遷的季節已經來臨,何缺德像熱鍋上的螞蟻,日夜難安。八月初十的淩晨,缺德突然從夢中笑醒:“天助我也!天助我也!連環畫,對,用連環畫。”披衣起床,鋪上紙拿起筆,畫上基地“天羅”,旦旦往上飛,“人”字形、“一”字形大雁,旦旦接近雁群,帶領群雁落在基地附近,沿“食道”進入“天網”。他畫好後連忙到基地對旦旦進行培訓。當他拿出頭兩張,旦旦叫了兩聲表示認同,以後的幾幅畫,旦旦很是茫然,沒有任何表示。缺德不快,急得隻打轉。

黑皮說:“等見到大雁它自然就會明白你的意圖,這事呀急不得。”好不容易等到八月十八飛來了第一群大雁,缺德趕快將旦旦拋向天空,並揮動黃旗指揮旦旦的行徑,可能是缺乏飛行鍛煉,加上腰肥體胖,怎麼也趕不上雁群。一連數天就這樣無功而返。旦旦也累得吃不下東西,有些垂頭喪氣。眼看進入大雁南遷高峰,何缺德隻能望雁興歎!這時黑皮猛然想起:“唉!何哥,這事是小亮子出的主意,為何不去向他請教呢?”

“對呀!你先去探聽下再說。”

黑皮連忙進城,一路小跑來到丁末家,抬頭一看門前端坐一位尼姑。正疑惑中,尼姑問:“先生,你找誰?”

“這不是丁末家嗎?”

“這是‘福堂’。”

“他人呢?”

“搬到後湖丁家營了。”

黑皮馬不停蹄,一路風塵,七問八問才找到丁末住處,走近一瞧心中又犯疑惑,這哪是農舍呀?三間正屋,兩間耳房都是青磚上頂,漏窗院牆、高大的門樓豪華氣派,三尺寬青石板直達正門。一棵桂花樹正飄香四溢。黑皮打量自己,一身臭汗,灰土土的。敞開的大門不敢進,喊吧,又不好開口。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丁母從耳房出來了:“噢,皮先生呀,進屋坐。”

“不,不了,我找丁末,說句話就走,正忙著呢。”

“他在河裏放鵝呢。”

“好,好,說句話就走,告辭了。”

黑皮對這一地段還算熟悉,去年在這裏下過閻王套,旦旦就是那時捉到的,現在又為旦旦而來求小亮子,多少有點戲劇性的感覺。他一邊走一邊想,覺得好笑。他來到聶家灘的河岸邊,一眼就看到丁末劃著小船,驅趕一大群鵝在淺灘覓食。他喊道:“小亮子!”

丁末一抬頭就認出黑皮:“你可是稀客呀!下來,下來,有話船上說吧。”

黑皮上了船,雙手捧起清澈的河水洗了臉,喝了兩口,讚道:“這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多悠閑呀!”

二人在談話中,耳邊聽到一聲大雁的鳴叫,讓黑皮吃了一驚。他四下張望,懷疑自己犯了職業敏感症,才鬆了一口氣。

丁末笑笑:“你往鵝群裏看。”

“咋回事呢?”

“是隻孤雁,自己來的不走了。”

黑皮:“噢……”慢慢地點著頭。“你忙著,告辭了。”

黑皮連午飯都沒有吃,急忙到基地去見何缺德,開門見山道出了丁末鵝群裏有一隻已經喂熟的大雁,若能把它弄到手和旦旦互相配合,百分之百會達到預期的目的。

缺德說:“他能無代價地給我們嗎?!”

“這事呀,你得親自出馬,念起我們多年的交情,這個麵子他會給的。”

“事不宜遲,過往大雁馬上快結束了,最後興許能……抱上旦旦,咱們走。”

半晚,丁末挑著一擔飼料去河邊喂鵝,碰上缺德、黑皮二人匆匆而來。他主動迎上去握手問好,先發製人說道:“二位的來意和急切的心情小弟理解。我為什麼落到這種地步?這是上帝對我的懲罰,也是一種挽救,希望二位兄長高抬貴手,放小弟一馬。”拱手,挑起擔子向河裏走去。

缺德興興而來,碰了一鼻子灰,很不是滋味。心裏罵道:“六親不認的家夥,咱們走著瞧。”轉身走了。

黑皮抱著旦旦傻乎乎站著,左右為難。後悔自己不該出這個餿主意。怎麼辦?苦果自己吃,硬著頭皮去見丁末。旦旦嘎一聲從黑皮懷中飛了出去,在空中盤旋。孤雁見到旦旦異常興奮,快速起飛迎了上去,一老一少,並肩齊飛,不停地小聲叫著,十分親切,像是在訴說分別後的思念和牽掛。盤旋數圈過後,雙雙向南飛去。

缺德一個人喝著悶酒,一肚子氣不知從哪出, 抬頭一瞧,嘿!旦旦回來了,沒廢半句口舌還把鵝群的孤雁領了回來。真是喜從天降,他伸出雙手抱起旦旦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就在他抱起旦旦的時候,孤雁發現他的右手缺了三個指頭,冤家路窄呀!於是長叫三聲,旦旦聽到孤雁的驚叫,趕快跑到孤雁跟前,它倆一陣私語之後,旦旦又撲進缺德的懷抱,乘他親吻的時刻,一口啄向缺德的左眼……

半個月後,缺德戴著墨鏡從醫院走了出來(有人暗地叫他“獨眼狼”),他不但沒有接受兩次血的教訓,反而帶著複仇和發財的決心,執意不惜血本,要研製一種威力強大的火炮。在聚仙樓酒席宴前,不斷給黑皮打氣,也為自己壯膽,他理直氣壯,慷慨激昂:“開弓沒有回頭箭,一不作,二不休,無毒不丈夫。怕什麼!咱們不偷不搶,正大光明,不犯法,不違法,生財有道。受點傷,掛點彩,又沒在你身上,有啥惆悵的?嗯!”

“何哥,你吃這大虧,我著急幫不上你呀,而且還幫了倒忙,我愧心啦。”

“以前做法沒錯,隻是應變不夠,一味的‘守株待兔’有些被動。再就是低估了大雁的凶猛本性,預防疏露。失敗是成功之母嘛!振作起來,千萬不能灰心喪氣。我有個大膽的計劃,需要我倆同心協力才能完成,我問你有沒有這個決心。”

“何哥,你說!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老弟要是眨下眼,就不算漢子!”

“好!”獨眼狼舉起酒杯:“幹了!”

經過五個春秋,上百次試驗,數十次實戰演習,耗資大半個家產,這個“獨眼狼”真是夠狠的,最後終於做成了一個機動靈活、水陸兩用、便於隱蔽、一次填裝八斤火藥三斤鐵丸,射程在百米以上叫“木噴”的火炮。

萬事俱備,隻等八月十五雁門開。五年時光,彈指一瞬間。萬畝綠洲,南、北河岸,逐漸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過往棲息的大雁也漸漸多了起來。南河長堤上,觀看“雁落平沙”的人們熙熙攘攘,場景蔚然。獨眼狼帶著十八歲的兒子丙六和黑皮,穿梭在人群中間,他們關注的是大雁落腳的位置和密度。打好首仗,是他們籌謀的核心。八月十六日,大雁一群接一群的落在“四畝地”迎水口的淺灘上。遠遠望去,整個水麵黑壓壓的一大片。獨眼狼暗暗自喜,當夜十二點,他們頭戴安全帽、身穿防護服,帶上三條獵犬,登上了平底三角船,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達預定地點,將“木噴”對準雁群仰角三十度架好,埋伏下來等待時機。彎月西下,流水嘩嘩,秋風陣陣,難以減緩他們加速跳動的心。五點過後,獨眼狼輕聲下達第一道指令:“ 火光!”

黑皮劃根火柴一閃,迅速湮滅。哨雁見有情況,嘎、嘎驚叫兩聲。頭雁聽到報警,伸長脖子四處張望,確認沒有情況後,輕叫一聲,告訴大夥:“沒事,放心睡吧!”半個小時過後,獨眼狼下了第二道指令。黑皮如法炮製,哨雁又是兩聲報警。頭雁站了起來,瞧了一陣,又聽了一氣,確認沒啥異常,輕叫了兩聲,告訴同伴放心睡吧。半個小時過後,獨眼狼下了第三道指令,黑皮重複了上次的做法。哨雁照常報警。連續三次報警,頭雁很是重視,並抱著雁群走了一圈。確認沒有什麼動靜,嚴厲地懲罰了哨雁謊報警情,擾亂軍心。哨雁有了教訓,第四次見到火光,視而不見,再要報警勢必招來更大的懲罰,於是把頭插進翅膀裏呼呼地睡著了。獨眼狼的麻痹戰術應用成功,不禁一陣高興,他們把“木噴”移近目標最佳射程。看到天將破曉 ,時機已到 ,霎時間齊聲吼叫,獵犬在雁群中狂奔亂咬,大雁在熟睡中慌亂無序起飛。當達到一定高度時,獨眼狼高聲命令:“預備,放!”

隻聽“轟隆”一聲巨響,火光衝天。緊接著是大雁的慘叫和獨眼狼的獰笑在晨曦中回蕩。這巨響,這衝天的火光,這聲聲哀鳴和呼喚,驚動了四鄰八方的雁群,它們改變了南遷的行程,來到“四畝地”看個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獨眼狼們手掄短頭棒正追打受傷的大雁,三條獵犬在撕咬受傷的大雁,船上裝滿大雁,河邊大雁成堆。這一慘相激怒了所有大雁,它們高聲鳴叫,誓死要為同伴報仇。獨眼狼看到這種陣勢,告訴黑皮、丙六做好迎戰準備。黑皮手拿短頭棍,拉開架勢,準備迎擊來襲大雁,正好,一泡糞便撒在臉上,鼻子、眼、口裏到處都是汙濁,一股強烈腥臭不說,雙眼像針紮的一樣,痛得直跺腳。罵道:“老子操你八輩!”

獨眼狼眼見黑皮痛苦的樣子,不敢仰頭還擊,隻好呆呆地站著,任大雁的攻擊。約半個時辰,三條狗、獨眼狼都成了落湯雞,惟有丙六沒有受到侵襲。雁糞特有的腥臭味熏得他們(三條狗在內)不停地惡心嘔吐。黑皮早已躺在地上呼喊救命。看到這滿天的大雁,輪番的攻擊,獨眼狼心驚膽戰,跪地磕頭求上帝寬恕。這時兩隻大雁落在他們麵前,老雁說道:“八年前,你在萬畝綠洲投毒、在莫家營下‘閻王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殺我數十萬同伴。我切斷你三個手指以示警告,你不思悔改,又製造這起駭人聽聞的慘案,實屬十惡不赦……”獨眼狼連連磕頭:“長雁饒命!長雁饒命!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旦旦:“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旦旦救命,旦旦救命。”獨眼狼又是磕頭又打自己嘴巴子,“我該死!我該死!”

旦旦指著丙六問:“這是你兒子嗎?”

“是犬子,是犬子。六兒快跪下。”

“你睜眼看看,你這一炮殺害了我們多少弟兄姐妹,使多少同伴失去親人,現在我們要當眾處決你的兒子,來祭奠數萬亡靈。”

獨眼狼一把抱住旦旦雙腿,哭喊著:“上帝呀!我罪惡滔天呐!罪該萬死呀!砍下我的頭,粉身碎骨罪有應得。上帝呀!放過我的小兒吧!”

長雁和旦旦相互交換了下眼神。

長雁說:“看來你還有一點點人性,按你累累罪行,滅你九族也不算過分,好,再給你一次悔過的機會。但是,你必須保證做到我們提出的所有條件。”

獨眼狼連連磕頭:“我保證,我保證。”

旦旦:“聽著,現在我宣判。一、把被害同胞在綠洲中心集中掩埋,立碑撰文,寫上你的罪行,公之於世。二、披麻戴孝,祭祀三天。三、在你脖子掛上牌子,上書:‘我是獵殺大雁劊子手。’每天沿縣城走一圈,三年後取消。”

長雁:“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獨眼狼:“我保證,保證做到。”

“做不到呢?”

“你們滅我九族。”

老雁和旦旦麵對一堆堆死去的大雁,默哀致敬:“同胞們,閉上眼睛,安息吧!”

天上所有大雁齊聲高叫,振翅往南飛去。

丙六:“爹,你們趕快下河洗洗,我回去就來。”他急急忙忙往家裏走去,大街小巷都在議論淩晨發生的事情:

“你們聽見沒有,一顆火球落在‘四畝地’好響啊!映紅了半邊天。”

“是何缺德放的炮,你沒聽說,死傷的大雁堆成山,這下可發了。”

“發個屁,玉皇大帝知道了,要滅他九族呢!”

“可憐,一個寶貝兒子也搭進去了,何苦呢!”

“他老婆也氣瘋了。”

丙六, 一陣寒顫,十分感謝上帝對自己的恩惠,經過這場洗禮,他長大了,懂事了,決心走正道,做好人報答社會。他拿了幾件衣服和必要的物品,匆匆趕到“四畝地”。

獨眼狼、黑皮、三條狗光著身子,呆在船艙裏瑟瑟發抖。他們接過丙六拿來的衣服,迅速穿好,像掉了魂似的,什麼話也沒說。

丙六:“你們從韓家卡子回去吧,這裏事我來處理,快走!”

三個月過去了,這年第一場大雪足有一尺深,滴水成冰。三條獵犬由於糞便的腐蝕,全身沒留一根毛,在大雪中相繼凍死。黑皮落了一身的傷疤,雙眼也看不清了,隻能通過棍子點路,才能行走,住進了西城稀飯場。獨眼狼精神失常,手腳不靈,三天沒有兩句話,脖子掛著“我是獵殺大雁的劊子手”的牌子,走得不知去向,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