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史記》列傳的文學色彩對後世的影響
除類傳外,《史記》列傳在寫人上所表現出的文學色彩,對後世史家的影響也很大。但後世史家真正能夠在實踐中做到寫人生動形象的並不多,如章學誠所說:“唐宋以後,史法失傳,特言乎馬、班專門之業,不可複耳。”【30】與此同時,各類文人傳記方興未艾,引起史家從理論上探討列傳和傳記,提出了很多有價值得見解。可以清代章學誠為代表。章學誠說:“傳記之書,其流已久,蓋與六藝先後雜出”,“若傳則本非史家所創,馬、班以前,早有其文。”他認為傳記最初是“附經而為傳”,後來“專門學衰,集體日盛,敘人述事,各有散篇,亦取傳記為名,附於古人傳記專家之義爾。”【31】他批評那些把傳記囿於史體的看法,認為傳記是一種與史體列傳參互而行的文體,並且在後來的文集中發展、壯大起來。“史學衰,而傳記多雜出,若東京以降,《先賢》、《耆舊》諸傳,《拾遺》、《搜神》諸記,皆是也;史學廢,而文集入傳記,若唐、宋以還,韓柳誌銘,歐、曾序述,皆是也。負史才者不得身當史任,以盡其能事,亦當搜羅聞見,核其是非,自著一書,以附傳記之專家。”【32】這類文集中的文人傳記,他稱為“無經之傳”【33】,即已不是依經而立,而成為獨立的文體了。隋以後各史《藝文誌》或《經籍誌》除了著錄正史外,還著錄了“傳記”類,也證實了他這個認識。由此可見,章學誠對史家列傳與傳記區分得很清楚,他還主張“學者生於後世,苟無傷於義理從眾可也”【34】。其實,後來人們所說的“傳記”確實包含了正史列傳和各類傳記。【35】這些理論啟發了近人對列傳和傳記的理論探討,如梁啟超、朱東潤、郭沫若等,對近現代傳記理論的形成及創作做了理論上的準備。
多年來,我們談傳記、傳記文學時,對我們考察的對象是曆史著作還是文學傳記並沒有嚴格的區分,因而在評論時就會出現偏差。對傳記和傳記文學有所區分,有助於加深我們的在理論上的認識。
從概念來看,傳記就是敘述個人生平行事始末的人物傳。傳記,或單稱“傳”,在近現代傳記興盛以前一般是指曆史著作中的人物傳記,現在也稱“史傳”。現代各類辭書對傳記文學的解釋,也都注意到了傳記文學與曆史著作的關係,並從曆史和文學兩方麵來下定義:屬於史學範圍的,即史傳,崇尚嚴謹、征信;屬於文學範圍的,即“傳記文學”,以史實為基礎而有合理的虛構與想像。這種定義實際上忽視了曆史傳記作為曆史著作的性質,而把它與今天的傳記文學作品統稱為“傳記文學”。我們可以說傳記文學來源於早期的曆史著作,並且承認兩類有一定程度的交叉,但不能把它們混為一類。
(一)也從文史不分談起
在古代,人物傳記即“列傳”是史書中最具文采的部分,人們一般從文史不分的角度來說明早期曆史傳記的文學色彩。實際上單從史官有專職這一點來看,古人對文、史的理解是很清楚的,所謂“文史不分”隻反映了這些學科之間有不可分割的聯係。即使在文、史、哲已經各自成為獨立學科的今天,它們之間的聯係仍然是密不可分的,我們可以說這是更高程度上的“文史不分”。不管曆史著作還是文學作品,都是憑借文辭來表現曆史真實或文學之美,在運用文辭時它們必然遵循共同的規律。運用文辭表達思想、情感的能力越發達,人類所認識到的廣度和深度就越接近客觀。人們通常又將文學的審美特征總結為形象性、情感性和想像性,從運用語言寫作文章的思維過程來看,這種概括可以適用於各種學科,不足以特指文學。當人們用這樣的概念去閱讀曆史著作時,常常會發現類似於文學作品的特征,並據此把這看成是曆史著作的文學性表現。所以,我們今天對曆史著作文學性認識是與人們對文學的認識緊密相關的。
(二)怎樣理解曆史傳記的文學性
注重文采、注重史書文辭的審美表述,是我國古代史家的一個優良傳統。不僅如此,他們在實錄史實的同時通過敘事表達方式表現自己對曆史的看法。這是曆史傳記中文學因素的體現,但不能說它就是文學,有文學色彩和文學不是一回事。我們民族的傳統藝術,運用形似達到神似的表現形式比較發達,也就是人們通常說的形象思維比較發達。形似主要是表現事物表征的真實,而神似則表現事物本質的真實。曆史真實在更大程度上是指本質的真實,曆史演進過程中發生的事情數不勝數,曆史著作不可能記載所有的曆史事件,也不可能為所有的人物立傳,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生動地“再現”曆史人物的麵貌,揭示曆史事件和曆史人物的本質,就必須準確地抓住曆史事件和人物的特征,選擇那些能夠代表某一個曆史時代的人物和事件來立傳。而突出特征往往是通過細節描寫來表現的。曆史著作的細節描寫主要體現在人物傳記中,如司馬遷寫劉邦、項羽、李斯等,都是通過細節或一些生動的故事來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或心理活動。這一點在《史記》以前的史書,如《左傳》、《國語》、《戰國策》中已有所表現。《史記》的人物傳記,往往被後人評為“言外之旨”“傳神”“添頰上三毫”,所謂“傳神”乃是撰者更加準確而深入地把握了客觀事物特征,並運用高超的表述技巧把它表現出來的結果。而這一切技巧的運用都是為了更生動、真實地揭示曆史發展進程,使人們更容易接受蘊含其中的經驗教訓和曆史智慧,即劉知幾所說:“史之為務,必借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