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牛彎著纖弱的身子,張著嘴說:“難道我們長得不美嗎?”
石榴激動得紅著臉說:“冷淡裏麵就含有輕蔑。”
白蘭說:“要能體會性格的美。”
仙人掌說:“隻愛溫順的人,本身是軟弱的;而我們卻具有倔強的靈魂。”
迎春說:“我帶來了信念。”
蘭花說:“我看重友誼。”
所有的花都說了自己的話,最後一致地說:”能被理解就是幸福。”
這時候,月季說話了:“我們實在寂寞,要是能和眾姊妹們在一起,我們也會更快樂。”
眾姊妹們說:“得到專寵的有福了,我們被遺忘已經很久,在幸運者的背後,有著數不盡的怨言呢。”說完了話之後,所有的花忽然不見了。
他醒來的時候,心裏很悶,一個人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他想:
“花本身是有意誌的,而開放正是她們的權利。我已由於偏愛而激起了所有的花的不滿。我自己也越來越覺得世界太狹窄了。沒有比較,就會使許多概念都模糊起來。有了短的,才能看見長的;有了小的,才能看見大的;有了不好看的,才能看見好看的……從今天起,我的院子應該成為眾芳之國。讓我們生活得更聰明,讓所有的花都在她們自己的季節裏開放吧。”
1956年7月6日
(原載《文藝月報》1957年第2期)
蟬的歌
在一棵大樹上,住著一隻八哥。她每天都在那兒用非常圓潤的歌喉,唱著悅耳的曲子。
初夏的早晨,當八哥正要唱歌曲時候,忽然聽見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嘶叫聲,她仔細一看,在那最高的樹枝上,貼著一隻蟬,它一秒鍾也不停地發出”知了——知了——知了——”的叫聲,好像喊救命似的。八哥跳到它的旁邊,問它:“喂,你一早起來在喊什麼呀?”
蟬停止了叫喊,看見是八哥,就笑著說:“原來是同行啊,我正在唱歌呀。”八哥問它:“你歌唱什麼呢?叫人聽起來挺悲哀的,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了麼?”蟬回答說:“你的表現力,比你的理解力要強,我唱的是關於早晨的歌,那一片美麗的朝霞,使我看了不禁興奮得要歌唱起來。”八哥點點頭,看見蟬又在抖動起翅膀,發出了聲音,態度很嚴肅,她知道要勸它停止,是沒有希望的,就飛到另外的樹上唱歌去了。
中午的時候,八哥回到那棵大樹上,她聽見那隻蟬仍舊在那兒歌唱,那“知了——知了——知了——”的喊聲,比早晨更響,八哥還是笑著問它:“現在朝霞早已不見了,你在唱什麼了呀?”蟬回答說:“太陽曬得我心裏發悶,我是在唱熱呀。”八哥說:“這倒還差不多,人們隻要一聽到你的歌,就會覺得更熱。”蟬以為這是對它的讚美,就越發起勁地唱起來。八哥隻好再飛到別的地方去。
傍晚了,八哥又回來了,那隻蟬還是在唱!
八哥說:“現在熱氣已經沒有了。“蟬說:”我看見了太陽下山時的奇景,興奮極了,所以唱著歌,歡送太陽。”一說完,它又繼續著唱,好像怕太陽一走到山的那邊,就會聽不見它的歌聲似的。
八哥說:“你真勤勉。”
蟬說:“我總好像沒有唱夠似的,我的同行,你要是願意聽,我可以唱一支夜曲——當月亮上升的時候。”
八哥說:“你不覺得辛苦麼?”
蟬說:“我是愛歌唱的,隻有歌唱著,我才覺得快樂。”
八哥說:“你整天都不停,究竟唱些什麼呀?”
蟬說;“我唱了許多歌,天氣變化了,唱的歌也就不同了。”
八哥說:“但是,我在早上、中午、傍晚,聽你唱的是同一的歌。”
蟬說:“我的心情是不同的,我的歌也是不同的。”
八哥說:“你可能是缺乏表達情緒的必要的訓練。”
蟬說:“不,人們說我能在同一的曲子裏表達不同的情緒。”
八哥說:“也可能是缺乏天賦的東西,藝術沒有天賦是不行的。”
蟬說:“我生來就具備了最好的嗓子,我可以一口氣唱很久也不會變調。”
八哥說;“我說句老實話,我一聽見你的歌,就覺得厭煩極了,原因就是它沒有變化,沒有變化,再好的歌也會叫人厭煩的。你的不肯休息,已使我害怕,明天我要搬家了。”
蟬說:“那真是太好了。”說完了,它又“知了——知了——知了——”地唱起來了。
這時候,月亮也上升了……1956年8月4日(選自(野百合花)花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