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輪到我和王大個兒回來琅中飯。夥房說,要晚一個小時。帳篷裏空無一人。我從床頭上小箱裏拿出賀勒威編的《惠特曼全集》來。我記得他在《大斧之歌》裏講到過伐木。果然找到了。
冬天帳篷中的伐木者。森棒中的黎明,積雪有時把樹枝壓折,自己的快活而響亮的聲音,歡樂的歌,森林中自然的生活,紮實的白天工作。
夜晚傣熊的火,美味的晚餐,談話,用杉枝搭的和熊皮鋪的床;這個建築工人出身的美國詩人從來不諱言他熱愛勞動,他把伐木生活當作歡樂的節日來過。從斧頭,通過辛勤的勞動,他看到一座新的偉大的城市的誕生。
那個城市擁有最強大的演說家或詩人,他們愛護城市,城市也愛護他們,理解他們,那裏沒有專為英雄樹立的紀念碑,隻有平凡的言行,那裏有恰如其分的儉樸和謹慎,那裏男人和女人並不重視法律條文,那裏沒有奴隸,也沒有奴隸的主人,那裏的人民盤翔起來反對被選人的沒完沒了的胡作非為,那裏公民總是主人和理想,而總統,市長,州長等等隻不過是拿薪水的代理人,古今中外的偉大詩人屈原、杜甫、惠特曼在這一點上永遠相通,那就是他們念念不忘人民。
王大個兒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喲,在雪山裏關門讀《草葉集》,真是太美了。不過,我得警告你,要當心那個龜兒子近視眼,他連馬回回看《綱鑒》都打在小報告裏了。”
我們15個人到25裏外的山腳下清水鎮上去背糧,每月背一次,每人每次背50斤。小鎮有五六十戶人家,有一條街,街上有郵政代辦所、診療所、澡堂、理發店、小飯館、百貨店。你可以把你每月的32元生活費,全部花在那裏,要是你願意的話。
背糧是個美差。它意味著一整天的逍遙自在。五六十裏山路和60斤的重載,對於一個青年人或中年人,算不得一回事,但是在澡堂裏熱熱火火洗一個澡,在小館裏有滋有味地吃了一盤猴頭熊掌或者兩條黑龍江的大鯽魚,卻是一種難得的享受。不錯,下午背糧上山吃力些,可是措路隨時隨地都可以休息,又跟馬回回談了一路的清詩,回到營地的時候,太陽還是老高的。
今天我特別高興,因為我從郵政代辦所裏拿到孩子們寄來的兩封信。我還花了八毛錢買了一瓶大曲酒,我操作一次夾鋸試驗。
我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天氣陡冷,有些木材便發脆。今天上午老晁和小褚伐—棵榆樹,直徑三十九厘米,上鋸才切進十厘米,整棵樹就劈了開采。樹身一卷,兩人均被打倒。小褚左腿脛骨打折,老晁胸部受了重傷。隊裏派了兩副擔架送青山鎮,半路上老晁便斷了氣。
老晁是學地質的。他告訴我說,他的工作是敲石頭,現在卻叫他鋸木頭,就因為他堅決反對外行領導內行。有人勸他,何必那麼認真,想開點。他火了,大發脾氣說:“明明看見有人瞎指揮、幹蠢事,禍國殃民,你不反對,反而和稀泥,你還有一點人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