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鳳霞的又一本散文集將要出版,收記事文111篇,約50餘萬宇。估計一下,包括幾種不同的版本及外文譯本在內,這本書是她的第13本文集了。她著手大量寫作,從1977年開始,至今約為13個年頭,幾乎每天都在不斷地寫,於是就寫了這麼多。
出身天津南市貧民窟,到二十多歲在舞台上早已成名卻還是文盲。進入新中國,煩重的演出之餘,擠時間上了短期的業餘掃盲班。盡管在舞台上紅極一時,然而偏偏橫遭不幸,最終迫害成病,落得半身殘疾。這就是新風霞的命運。
然而奇跡也由此而生。從1957年春天她在掃盲班的兩篇作文在《人民日報》八版副刊上發表之後,直到1975年病倒之前再也沒有寫過什麼。但是在病成殘疾、被迫離開舞台、失去用武之地後,卻以筆作為她宣泄情懷酌武器——幸而致殘的是左手——不停地寫了起來。寫得這麼多,這麼快,也可以說又是這麼樣的引入注目。依我看來,一個自幼與文字絕緣、民間藝人出身的戲曲演員,有這樣表現的,實在是前所未見。不僅空前,而且絕後:因為今後將不會再有這種類型的民間藝人了。
她是我的妻子,我曾鼓勵過她識字、讀書,但是在短短的十幾年取得這樣的成果實在是我始料不及的,深深感到這真是個“異數”,她大可列入異行傳。
為她叫屈的是,至今還有人懷疑她的作品是由我代筆的,盡管仔細審閱便知那絕對不是我的文章。她的風格我代替不了,寫不出來。雖然有過不少同行朋友為她、也為我解釋,可就是不能消除這樣的懷疑,那也就沒辦法了。
正是因此我就需要在這裏說說她何以能寫出自己的風格,而且又寫得這麼多的原因。第一,她沒有上過正規的學校,所以很少受到新文學以及舊文學的影響,作文章隻能用自己熟悉的生活語言;一般人稱此種語言為大白話,因之便較少新的名詞、語彙和術語,這反而是一般作家所難以做到的。這樣也從而形成了她獨特的風格。第二,她有驚人的記憶力。譬如,她記電話號碼的能力簡直可以和電腦比美。很多人的電話號碼隻要她撥過一次便牢牢記住,可謂過腦不忘。在這方麵,我的記憶力太差勁了,連弟弟、妹妹、甚至兒子的電話都記不住,然而很多電話,那怕十分疏遠,隻通過一兩次的很久遠的電話,她常常是應答如流而且毫厘不爽。因為,錯了一個號也是叫不通的。這一樁,家裏人已經習以為常,記不起的電話號碼一問她便知道了,而外人碰到便往往大為吃驚。
這種記憶力是她能大量寫作的主要原因。她的作品無論是記人、記事、談藝、論藝都是她大半生記憶的結晶。譬如在那天昏地黑的10年文革時代,其中有不足一年的時間在她工作的中國評劇院,由於鄰近全國政協所在地,所以極其偶然地在兩個單位臨時組織起一個老弱病人的勞改隊,其中唯一的女性就是新鳳霞,其它成員則大都是所謂“戰犯”的老先生們,其中引人注目的人物之一是遜清的傀儡皇帝溥儀。事情已經過去約二十年了,但鳳霞寫的關於與溥儀在這段短短的幾個月裏共同勞動中發生的一些佚聞趣事竟達六十餘篇,已經單獨編輯成書,行將出版。這一切都是她記憶力過人的表現,是她的寫作大量產生的主要原因。當然,更主要的因素是她的勤奮,幾乎每天在淩晨六時左右她便起床,洗漱之後,立即在晨窗下寫作起來。寫得這麼多即是這種持之以恒的寫作習慣所致,但是更為重要的是她的記憶的寶庫似乎永不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