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個叫李xx的,有一次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是他“造反”之後,成為“領導同誌”),聲色俱厲地責罵我,說得到新鳳霞的單位“中國評劇院”的通知,是我偷寫給鳳霞的紙條,被“革命同誌”發現了,並把紙條給我看,原來我寫的是:“我一切都好,你安心改造,聽黨的話。”(大意如此)那時我已很久沒有得到妻子的消息了,大約有幾個月我倆不曾見麵,我有一次遇見中國評劇院的一位青年演員,我托他帶去這張便條。李大聲責罵我違犯紀律,越說越氣,竟伸手打了我一個耳光!應當說,由於我一向待人好,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所以從來沒有結過什麼仇,李振玉平時也很和善,與我也一向友好,這次可能是當了“領導”,所以擺一擺“威風”,然而我感覺到他沒有力氣,這個耳光打得沒有一點勁道,但卻是整個“文革十年”挨的唯一一次的一個耳光。在一群年青惡棍“造反派”手裏受這樣的淩辱虐待,我真不知道綁在車上遊街示眾的四位“高幹”心裏是什麼滋味,他們還能歡呼“毛主席萬歲”嗎?現在唯獨楊老依然健在,他對中國的過去和現在、未來是怎麼看?怎麼評價?
不能說後來毫無覺悟和改進,不是現在就消失了“萬歲”的稱呼了嗎?但是我想,假如發一個聲明公開宣布不該有這個反動封建意識,向人民群眾作一次公開的承認錯誤豈不更好。
以我個人的經曆而言,除去以上提到的悲慘非人的受難之外,我在1954年花去我個人全部儲蓄買下來的十八間四合院,地段是北京最繁華的王府井協和醫院旁邊,“文革”一開始便被造反派任意闖進抄家,接著就占據住房,第一個人竟是東城萃華樓飯莊黨委薑某,可惜他的名字我忘記了,帶著家眷,占用我的房子、家具,用著百熾大燈泡,為所欲為。相反,作為房主人的我的一家卻隻能吞聲受氣,後來我聽了京劇演員老朋友葉盛蘭的話,把我一家還住著的十向南北房換到和平裏的兩套四間樓房,卻在不久之後,又被當地街道一個女幹部來說:“你們家人口不多”;不該占有四間居室,而搶去中單元的一大間。時間已過去近30年,應該至今還占著吧……難道這樣的巧取豪奪能認為中國是個有法製的國家嗎?而且據我知道,這位占住我的四合院的萃華樓的黨委書記由於今年四合院麵臨政府拆遷,要求換十大房子,賴著不走,終於賴得了他理想的住宅。這位黨委書記拿搶到的我的房子換取高級享受,真是無恥!是騙子,無賴!
寫到這裏,接到一封南京老朋友戲曲、詩詞大家宋詞的來信,信末附了一筆曰:“友人董健教授所著<;田漢傳)如實寫了反右時,田漢為保全自己而誣您為右派事,忠於曆史,可一讀。”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去年12月出版的65萬字的這本書。這使我忽然想起:這本書自己就有,果然在一個書櫃裏找到了,是約在一年多以前的“田漢基金委員會”送給我的,由於書太厚太重,田漢這個人我又十分憎惡,所以根本沒有看便放在一邊了。這本不久前出版的65萬字的大書從第788頁到790頁完整地敘述了田漢移禍於我陰狠毒辣手段的前前後盾,使我明白而且證實他和周揚等人一致行動陰謀陷害把我打成右派使他脫身,反而全部由他對我主持三四十次大小的批判鬥爭會的全部過程。而這一場陰謀陷害,幾乎害得我家破人亡,還把一個天才的、得到全國廣大觀念熱愛歡迎的新鳳霞淩虐備至,趕下舞台,使病殘集於一身,世人都看見這顆明星的殞滅!
感謝宋詞介紹我這本董鍵寫的(田漢傳),雖然隻占全書將近900之中的3頁,卻用文字記下我受害的全過程,他們的陰謀詭計我在此前竟全不知曉。難得年輕的戲劇史家董健掌握了當年的真實史料,並被他記載於史冊,我對他深深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