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雞之歸去來(2)(1 / 3)

朝鮮人所做的工作都是些麵土的粗工,從附近的土山運出上來去填平村鎮附近的田疇或沼澤,這是一舉兩得的工事:因為低地填平了,土山也鏟平了,兩者都成為適宜於建築家屋的基址。土是用四輪的木板車搬運的,車台放在四個輪子上,台上放著四合板的木框。木框放在車台上便成為車箱,一把車台放斜時,便帶著土壤一齊滑下。車路是輕便鐵軌,大抵一架車是由兩個工人在後麵推送。離我的住居後麵不遠便是取土的土山,在有工事的時候,每逢晴天的清早在我們還未起床之前,便已聽著那運土車在軌道上滾動著的骨隆骨隆的聲音。那聲音要到天黑時才能止息。每天的工作時間平均當在十小時以上。我有時也每抱著孩子到那工事場去看他們做工。土山的表層挖去了一丈以上,在壁立的斷麵下有一兩個人先把腳底挖空,那上麵一丈以上的土層便仗著自己的重量崩潰下來。十幾架運土的空車骨隆骨隆地由鐵軌上攆回來,二三十個攆車的工人一齊執著鐵鏟把土壤鏟上車去,把車盛滿了,又在車後把兩手兩足拉長一齊推送起去。就那樣一天推送到晚。用舊式的文字來形容時是說他們在做著牛馬,其實是連牛馬也不如的。

他們有他們的工頭,大抵是朝鮮人,在開著“飯場”,做工的便在那兒寄食。他們在東京做工時,一天本有八角錢的工錢,工頭要扣兩角,每天的食費要扣兩角,剩下的隻有兩三角。這是有工作時的話。似使沒工作時,食費要另出,出不起的可以向工頭借或賒欠,結果是大多數的工人都等於賣了身的奴隸。流到鄉下來,工錢和工作的機會更少,奴隸化的機會便更多了。

他們在“飯場”裏所用的飯食是很可憐的,每天隻有兩三頓稀粥,裏而和著些菜頭和菜葉;那便是他們的常食。他們並不是食欲不進的病人,否,寧是年富力強而勞動劇烈的壯夫,他們每天吃吃稀粥,有時或連稀粥也不能進口,那是可以滿足的嗎?

“是的,朝鮮人!”

當我聽到S夫人說著朝鮮人的聲音,在我心中便浮起了一個幻想來。一位才到村上來的朝鮮人在“飯場”裏受著夥伴們的慫恿,同時也是受著自己的食欲的鞭撻,在十號的夜間出來偷雞,恰巧闖進了我們的園子來,便把那隻沒有飛上小屋的母雞偷去了。待他回到飯場,向夥伴們談到他所闖入了的地方時,夥伴中在村上住得久些的自然會知道是我們的園子。那夥伴會告訴他:“兄弟,你所闖入的是中國人的園子啦,他是和我們一樣時常受日本警察淩辱的人啦。”就靠著那樣的幾句話,那隻母雞沒有頓時被殺,而且由那位拿去的人在第四天夜裏又送轉來了。這沒有頓時送還而隔了兩三天的原故也是很容易說明的。大約是那幾天太疲倦了,在夜裏沒有犧牲睡眠的餘力,不則便是食欲和義理作戰,戰了兩三天終竟是義理得了勝利。

那隻母雞的去而複返,除此而外沒有可以解釋的第二種的可能。

在兩位女客談論了半個鍾頭的光景走了之後,安娜抱著孩子走到我的麵前來。我問她們是談論了些什麼事情,不出所料地是她說:“S夫人疑是朝鮮拐子偷去的,村上的‘朝鮮拐子’隕做這樣偷雞摸狗的事。”

同時她又向我告訴了一件朝鮮人吃人的流言,也是那S夫人在剛才告訴她的。

說是在東京市的邊區M地方,有由鄉下帶著草藥進市做行商的女子走到了一處朝鮮人的合宿處。那兒的“朝鮮拐子”把女子誘上去強迫著輪奸了,還把她殺了,煮來大開五葷。適逢其會有一位飯場老板,他們的工頭,走去,被他們邀請也一同吃了。那工頭往茅房裏去,才突然發現那糞坑裏有一個女人的頭和手腳,才知道他所吃的是人肉。他便立即向警察告了密,事情也就穿了。

這樣的流言,當然和東京大地震時朝鮮人殺人放火的風說一樣,是些無稽之談。但這兒也有構成這流言而且使人相信的充分理由。朝鮮人的田地房廊被人剝奪了,弄得來離鄉背井地在剝奪者的手下當奴隸,每天可有可無的兩三角錢的血汗錢,要想拿來供家養口是不可能的。他們受教育的機會自然也是被剝奪了的,他們沒有所謂高等的教養,然而他們和剝奪者中的任何大學教授,任何德行高邁的教一言家、宗教家等等,是一樣的人,一樣的動物,一樣地有食欲和性欲的。這食欲和性欲的要求,這普及於壓迫者與被壓迫者之間的要求,便是構成那流言的主要的原因。釋迎牟尼也要吃東西,孔二先生也要生兒子,在日本放浪著的幾萬朝鮮人的奴隸,怕不足是偷偷雞、播播風說的種子便可以了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