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雜壇人物瑣錄(1 / 3)

著者按:去年秋,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我主編的《南腔北調叢書》(原名《說三道四叢書》)。在每位雜文家(包括評論家、隨筆家)的書末,我分別作了一篇短跋,寫下我對作者及其作品的零碎印象。承蒙常大林先生、李焱女士的雅意,將這些跋連同小丁(聰)老爺子給作者畫的漫畫像。分別在《博覽群書》第8期、第9期刊出。冠以《雜壇人物瑣錄》的標題。現在一並列於此。我自己的,當然屬於老王賣瓜,也在後刊出。

方成

“方成,不知何許人也……自謂姓方,但其父其子都是姓孫的……以畫為業……但宣讀論文是在中國化學學會。終生從事政治諷刺畫,因不關心政治屢受批評。”以上文字,節引自方成寫的連標點符號在內也不過一百個字的自傳。我相信這是中國傳記文學中最短卻最精彩的篇章之一。幽默風趣,如見其人。

我讀初中時,即知方成大名,那時他與鍾靈合作,經常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政治漫畫,被時人稱為中國的庫克雷尼克塞(按:原蘇聯著名的漫畫家,乃三人合作的筆名)。待我認識方成,成了文友,不過是近幾年的事。他至少比我年長二十歲,當然是位前輩。但正如著名畫家戴敦邦評價他的十六字真言那樣,“多才多藝,平易近人,青春不老,幽默補膏。”他是漫畫家,也是雜文家。有一次,畫家黃永厚賞飯,方成、我、伍立楊揩油。永厚與我,說了幾則笑話,葷素不擋,方成聽了嗬嗬大笑。他也說了一個:“有位男士,坐公共汽車,始終舉起右手,伸開五指,作微握狀,車箱內再擁擠,他的右手五指,形狀不變,下車時仍如此。一乘客甚驚訝,問何故做此狀?此公答曰:我給太太買乳罩,剛在家裏量過,我怕一動尺寸就不對,買了不適合!”永厚聽後笑道:“不是太太,是小姨子。”方成連連誇獎:“你改得好!小姨子比太太好!”我聽後大笑,覺得眼前的方成,真是個好老頭,甚至是老頑童。他至今仍能爬泰山,身體之好可想而知。他倘若活不到一百歲,那肯定是老天爺犯糊塗了。正是:

待到期頤舉杯日,壽星方成更開顏。

何滿子

回想起來,我讀高小時,偶爾看到一本上海一家書店出版的袖珍成語詞典,署名何滿子編,覺得這個名字很有趣。說老實話。當時寒家僻居海隅,連《唐詩三百首》也未見過。我不知道這位編成語小詞典的何滿子,是否就是現在名重當世的中國古典文學專家、雜文家何滿子?說來慚愧,盡管我年年去上海,卻與何老緣吝一麵。再去上海時。我一定登門向他求教,而且我自信,同在壕溝,一定談得來。其實,早在80年代,我們就通過信,一次是為有關金聖歎的一條史料問題,一次是為我主編《古今掌故》,請他賜稿,他很快就將大作寄來了。我和雜文界一些“瞎操心”的朋友,不時說到何老,大家都很佩服:年過八旬,雜文卻年年增產,不受氣候影響,什麼水災、旱災,都不影響他的豐收,而且越寫“火氣”越大。這應當為中國雜文界額手稱慶。我有次跟嚴秀老開玩笑說:“您是我們雜文界的大元帥,可要多保重啊!”他連連擺手說:“哪裏,哪裏,我不行,何滿子的雜文,影響比我大多了!”嚴老對何老的敬重,於此可見一斑,況他人乎!近來文壇對金庸議論紛紛。這使我想起前些年有人對“五四”以來的作家排座次,魯迅、郭沫若、茅盾名落孫山,金庸、張愛玲等卻雄踞榜中。滿子先生在一篇雜文中,對此評論道:“這使我想起了鄉間的大仙廟,黃鼠狼、刺蝟都登了仙班。”(大意)

這是何等的警辟、幽默。正是:

一聲何滿子。雜文到眼前!

李普

初次見到李普先生,但見其白發蒼蒼,臉上老斑點點,覺得這位新聞界的前輩、著名記者,真個是廉頗老矣。但是交談之後,尤其是讀了他的雜文、隨筆之後,覺得此老不老,又豈止是尚能健飯也!在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後,伴隨著解放思想的新啟蒙運動,李老對黨史作了深刻的反思,寫了不少很有影響的文章。近幾年來寫的雜文、隨筆,也以其思想鋒芒,直刺假左、假道學、愚昧,使之原形畢露,無所遁形,而為人稱道。60年代,有首歌說“革命人永遠是年青”。這話當然不錯。但也要看什麼樣的“革命人”,革誰的命?例如,時下就有一種人,革命的資格不可謂不老,卻大吹老掉牙的法螺,要人們“反對資本主義複辟”,“把反修鬥爭進行到底”,無異於堂·吉訶德手持長矛,跟風車作殊死搏鬥。這樣的“革命人”,心勞日拙,能說“永遠是年青”嗎?思想者不老。李普正是這樣的不老者。我在電話中與他商量其大作的書名,他先起名《老來俏》,後又更名《老來少》,我覺得都很好;其實,不俏不少,不少不俏,對於老人來說,隻有思想跟上時代的潮流,才能越活越俏,也就是越活越少。反過來,如背道而馳,就有可能成為老厭物,雖活猶死。畫家黃永厚曾給李普畫過一張漫畫像:在檢閱台上滿麵春風,舉手致禮,儼然是位大元帥,而被檢閱的對象,都是重得不能再重的重量級人物,說出來也許會把神經衰弱者嚇死,故這廂不說也罷。看了這幅漫畫,我在忍俊不禁之餘,頗有幾分嫉妒,瞧李老那神氣勁,多麼少,多麼俏!正是:

反思之人春常在,老筆常開五色花。

牧惠

新時期以來,牧惠的雜文如廬山瀑布,“飛流直下三幹尺”,奔湧不息。我真佩服他的才思敏捷。戴有色眼鏡者憎恨他的雜文,公開點名大批判,我認為那不過是對牧惠的名譽投資,使他擁有更多的讀者。我視他為雜文界的老大哥,他也確實是位忠厚長者,雖然是粵中縱隊的老戰士,也曾官拜《求是》雜誌文教部主任,雜文著作等身,但他從不擺譜,為人隨和,有求必應。他本名林文山。有次聚會,我跟他開玩笑,說:“古有文文山,今有林文山。”他立刻說:“你是要我學文天祥絕食而死啊?”聞者均為之捧腹。1998年冬天,承蒙《海南日報》邀請,作家陳四益帶隊,我們一行人在海南島遊覽。我有幸與牧惠、黃永厚二位老哥同車。我是個口無遮攔、言必及義(牧惠語錄)者,永厚也有幾分這種臭德性,因此常在車中拿老牧開涮。一次我故意抬高聲音,一本正經地說:“老牧同誌各個方麵的工作能力都是很強的。請注意,我說的是各個方麵!”沒想到他的反應簡直是閃電般的速度,立刻微笑著說:“不,某一方麵肯定是永垂不朽了!”並力口上一句:“永垂不朽,用在這裏最恰當不過了!”我和永厚聽了都笑得前仰後合。為了編套雜文叢書,我給他打電話,建議先想個書名報給出版社,以後有了更好的可以隨時更換。他不假思索地說:“我住在沙灘,就叫《沙灘羊》吧。”我為此書名拍手稱快。事實上,時下雜文家挖空心思筆耕狀,不正形同沙灘上放羊嗎?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