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魯迅先生筆下的典型形象,赫赫有名的阿Q,不管人們喜歡還是不喜歡,應當說他活得挺滋潤:家譜上名公輩出,後世綿延不絕。誰倘若因為他害過吳媽的單相思,就瞧不起他,甚至誤以為他果如小尼姑所罵“斷子絕孫”,那肯定是太不了解阿Q老爺子了!
阿Q先輩中名氣最大的,當數北宋傑出詞人、以堪稱千古絕唱“望海潮”、“雨霖鈴”鳴於世的柳永。他原名三變,字耆卿。柳永少年時到汴京應試,由於擅長詞曲,為歌妓填詞作曲,聲名遠播,更自作詞雲:“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有人曾向宋仁宗推薦他,仁宗顯然早已接到過什麼人打的小報告,冷笑一聲,批了最高指示:“此人風前月下。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去填詞。”這對柳永無疑是個巨大打擊。但是,他卻精神抖擻地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化失敗為勝利,真乃妙不可言。
明初江南有個儒生叫孫潼,某日用黃帕包了一本書,直闖衙署,正在辦公的巡撫周忱不禁~愣,問孫潼何事,孫潼自報家門後,說:我用楷書抄了一本千字文,務請巡撫大人幫我進呈朝廷,“乞公引拔”。周忱是個好官,便令驛站傳送,但傳到宮中,宣德皇帝看後,卻下了一道聖旨:“孫潼書法粗俗,令再習小楷。”要說,這道聖旨的打擊可謂沉重。但孫潼卻不然,照樣為人寫字。並把宣德爺的聖旨當做資本,凡為人寫字。必定題上“欽命再習小楷孫潼”(明·都穆:《都公譚纂》卷下)。另一位江南文人吳英好喜大字,“往來徐武功之門,武功得罪,以黨被逮,有司無以入其罪,坐流民,配之廣西”。真是倒黴透了。但後來終於被赦回,也算不幸中之大幸。出人意料的是。吳英竟將發配廣西視為無上光榮的政治資本,寫大字時竟“自署紙尾曰:欽調廣西民人吳英”(同上)。與柳永簡直是一脈相承,正如俗語所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也。
“土木之變”,英宗被瓦刺俘虜,這是明朝曆史發展中的重大政治事件。對於明廷來說,是一次大失敗,丟盡臉麵。但在阿Q的先輩看來,這次事件,仍屬勝利,因為據說發現了瓦刺部首領也先是漢族人的外甥;這位發明者不是別人,是從成化到嘉靖,曾在內閣誥敕房供事四十餘年、與其同事劉鈗“並淹貫故實,時稱二劉”(《明史》卷一百六十八)的長洲人劉啟木。他煞有介事地說:英宗被擄後,“也先之母告其子日:吾蘇州人,少隨父戍邊,被汝父擄回,與之生汝。吾念昔居中國,為今天子臣,臣無殺君之禮。跪且泣以請,也先從之,英宗得還”(明·皇甫祿:《近峰記略》)。你看,“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頃刻間也先成了中土的外甥,位居九五之尊的第一把手英宗,理所當然地就成了外公!這不僅使人想起了30年代魯迅針對民間流行的所謂乾隆皇帝是海寧陳閣老(即大學士陳元龍)之子的奇談(按:當時馮柳堂還自費出版了《乾隆皇帝與海寧陳閣老》一書),諷刺道:“這一個滿州‘英明之主’,原來竟是中國人掉的包,好不闊氣。而且福氣。不折一兵,不費一矢,單靠生殖機關便革了命,真是絕頂便宜。”(《花邊文學·中秋二願》)顯然,關於也先之母、乾隆之父的囈語,都是精神勝利法孕育的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