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7.阿Q的先輩與後輩(2 / 2)

正德時南京人陳鎬,擔任過布政使等職,並著有《金陵人物誌》六卷,政績、學問都還不錯(《明史》卷一百八十七、卷九十七);但頗貪杯,其父擔心他因嗜酒妨礙公務,特地寫信,要他戒酒。父命難違,陳鎬便拿出自己的俸金,令工匠特製一隻大酒碗,能裝二斤多酒,在碗內刻上八個大字:“父命戒酒,止飲三杯。”被士林傳為笑談(明·馮夢龍:《古今譚概·怪誕部第二》)。不過,在陳鎬看來,盡管照樣豪飲,但在大酒碗內已刻上家父戒酒之命,在精神上已取得了戒酒的勝利,完全可以心安理得了。

古人如此,今人也絕沒有例外。但“蕭條異代不同時”,阿Q的精神勝利法,總要“跟著感覺走”,打上時代的烙印。在極“左”的年代,許多誌士仁人及無辜百姓橫遭迫害,度日如年,何以卒歲?不少人正是從阿Q那裏吸取精神力量,支撐自己的。“文革”中,我曾被打進“牛棚”,備受淩辱。可是,一位“棚”友竟還有雅興作詩,其中的二句居然是:“莫道牛棚天地小,人生那得此清閑。”無怪乎詩人公劉在一篇文章中曾憤激語日:“中國人倘若沒有一點阿Q精神,還能活下去嗎?”甚至連已故小麥專家金善寶教授,當百歲誕辰中央電視台記者去采訪他時,詢其長壽之道,老先生直言不諱,說:“我崇拜阿Q!”顯然,在噩夢一般的歲月裏。透過阿Q精神庇護所的背後,則是含淚的苦笑、打掉門牙和血吞的慘痛。今日每一思之,真讓人懷疑當時到底是陽間還是陰間。

曆史終於走進90年代。世象光怪陸離,阿Q的繼承者也代不乏人。不過。比起先輩們。有些人聰明、瀟灑多了。如:某作家在“文革”中,曾舞文弄墨,活躍異常,而今卻搖身一變。儼然是文化鼻祖,以靈魂淨化師自居,將自己置於想象中的文化、情操的頂峰,怡然陶然,似乎就永遠成了精神上的“東方不敗”(金庸小說中人物)。

如此看來,阿Q不萬歲,也是千歲了。這究竟是國人的幸還是不幸?

2月1日於老牛堂

(《尋根》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