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打定主意要上京城告禦狀解救你娘了?”

我再次俯倒在地,堅定地說:“請主持師傅成全。”頓了頓,我又接著說,“阿草如今無以為報,來日若有機會,就算為主持師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主持師傅“嗤”的一聲笑出來,說道:“你這些日子,空頭願許了不少吧?我不是跟你說了嘛,莫要多禮?你這樣一個頭一個頭地磕,可知道我病在床鋪上,沒有力氣阻止你,我這樣安心受你的頭,會折壽的。出家人慈悲為懷,何況是看婦孺受苦,若不幫你,我有何麵目在神佛麵前走動?”

我一聽立刻歡喜,又要磕頭。主持師傅咳了一聲,道:“莫非你真要我折壽麼?”

我隻好挺直身體打個躬,歡喜地說:“我一定聽主持師傅的話!”

主持師傅眯著眼睛喃喃自語:“想當年我跟你差不多的年紀,也是這般孤苦無依,在那見人吃人的去處,隻想著要是有個人能幫我一把就好了。”她笑了一笑,猛然咳嗽起來。

我立刻挑起,趨步到床前,伸手替她輕輕捶背,眼見床頭的案幾上有一塊折得很整齊的帕子,連忙拿了遞上。

那帕子是絹做的,細致柔軟。主持師傅用它握了嘴,狠咳了幾聲。

門口響動,慧明師傅端了一隻托盤進來,放在床頭的案幾上。那托盤裏一碗是藥,一碗是溫水。她坐在床頭說:“師傅吃藥吧。”

主持師傅坐正,接過碗,皺著眉頭一口氣喝盡。

我眼疾手快,將托盤上的碗遞上去。

主持師傅接過,慢慢喝了一口,笑道:“這孩子眼色夠使,我倒不擔心她去京城能出什麼岔子。如果她真的有幸能到女皇麵前,恐怕前途不可限量。”

慧明師傅將絹子遞上去,笑問:“師傅決定帶她進京了?”

主持師傅笑道:“病好就去,看阿草的本事了。”

主持師傅法號靜慈,本名無人知道,看上去六十餘歲的年紀。她說話帶著一種奇怪的口音,聽似官話,卻隱隱帶著些本地腔調。她的氣質談吐,絕非本地的凡夫俗子可以比擬,雖然紅顏已退,年華老去,青絲斬斷,但是眉宇之間露出的輪廓,仍然可以讓人推測,她年輕的時候是個美女。

這些都讓我感到好奇。一個氣質不俗的美女,她究竟從哪裏來,是否經曆過無限繁華,經曆過怎樣的故事,難道真的要選擇這深山野嶺作為自己最後的歸宿?

靜慈師傅是一個謎。

除了慧明師傅和慧真師傅兩個徒弟,她還有個大徒弟喚作慧心,一直在身邊照料服侍,主持庵內裏裏外外的事務。

慧心師傅我見得很少,大多數時候她沉默寡言,但是似乎庵內眾人都對她很服氣,言聽計從,從不違背。

從她身上我知道,沉默有時候也具備一種力量,勝過千言萬語。

服了我的藥三天之後,靜慈師傅的身子有了明顯的好轉。有一日她在慧心師傅的攙扶下在後院散步,我在後麵跟隨侍奉。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的青山,對慧心師傅說:“這個阿草,是有些來頭的。”我不信這麼小的年紀的人真的懂得醫術。”

靜慈師傅的舉手投足,包括向遠山眺望的姿勢都是那麼優雅,有著非凡的氣度。

慧心師傅隻是聽,並不接話。我也隻得有樣學樣,隨著她們向遠方的一片霧靄靄的青黛看去。我希望我長大的時候,也能有像靜慈師傅那樣的風姿。

靜慈師傅又說:“山不轉水轉,太陽總有照到門前的時候。一個人今天倒黴,明天不一定倒黴,說不定哪天一棍子打不死活轉過來,有個什麼樣的機遇東山再起,遇難呈祥,那些狗仗人勢落井下石的小人們就倒黴了。比如當今的女皇陛下,當年在感業寺被迫出家的時候,誰能料想有朝一日她會坐在龍庭之上?所以你們要記住,為人做事,要留有餘地,留別人一條生路,便是留自己一條生路,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卻是萬萬不可有的。我們出家人,更要與人為善,慈悲為本。”

慧心師傅低頭合掌,恭恭敬敬地說:“弟子記下了。”

我也低聲道:“阿草也記下了。阿草能夠今天還活在世上,多虧靜慈師傅和諸位師傅伸手相救,阿草今生今世,不知道能否報此大恩。”

靜慈師傅轉過身來,注視我良久,慈祥地笑道:“你悟性極強,是個有緣之人。”

慧心這才道:“既是有緣,師傅何不度了她,收她為徒?”

靜慈師傅道:“她還太小,這熱鬧非凡的人世間還未來得及走一遭,太虧負了。不管怎麼說,做人一場還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