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靜慈師傅的身子一天天好起來,眾人便匆匆地打點行裝準備進京。靜慈師傅指定慧心主持庵內的事務,慧真協理,她本人帶了我與慧明師傅一起進京。
我正思忖著要想辦法到許家村跟張大娘告別,托她無論如何想辦法關照巴州城內獄中的母親,卻沒想到她自己帶了阿醜上門來了。
慧明師傅將她們母女帶入我的房間,掩上門回避。阿醜一見件我便撲上來摟住我流淚道:“阿草,好阿草,你真的還活著!你不知道聽說你跌下山崖之後,我便哭死了。後來我央求我娘帶我去巴州城看望許二嬸,可是我娘不允,說路太遠,我是個女孩,吃不消。我又哭又鬧不吃飯都沒用。阿草,你真的把頭發都剃了,出家了嗎?阿草,我們以後還能在一起嗎?”
她抱著我,又哭又笑,車軲轆話一句接一句,沒完沒了。
張大娘並不阻止,隻是在旁邊看著落淚。
分別坐下之後,我便說了要隨靜慈師傅上京之事,托張大娘想辦法照看母親。我解釋道:“慧明師傅雖然托了雞鳴寺的師傅,但是出家人出來走動到底不便,容易引人側目。許家人時時要去巴州城走動,怕驚動了他們——”
張大娘道:“你放心,我臨走的時候托了親戚,讓她們時時去裏邊看看缺什麼,也時時給那獄卒和獄婆一些好處,讓他們不要太為難你娘。”
我深深地拜謝:“阿草來日若有能力,一定報答幹娘。”
張大娘歎道:“這孩子,說什麼呢!我自己也要去巴州幾次,到時候一定去探視你娘。”
我仰頭不解地看著她。阿醜在旁邊憤憤地說:“這次我娘和我哥自巴州城回來,我們家人在許家村的日子便不好過。那土魚媳婦本來就跟我娘有過節,她回來後便在村子裏大肆宣揚,說我娘護著你和你娘跟許家為難,往死人身上潑髒水,敗壞許家名聲。現在全村的人都給我們家臉色看,連學堂裏的那些學生都不分青紅皂白,一起辱罵我二哥。”
我驚愕,眼淚盈盈欲墜地跪下,內疚地說:“是阿草和娘連累的大娘一家,連帶著敗壞了阿田哥的前程。”
張大娘連忙起身扶起我說:“這孩子,我要是怕連累,當初在公堂之上就不會那樣說了。大娘不識字,沒讀過書,但是做人憑良心這個道理還是懂的。你阿田哥讀書為什麼?還不是識理,為百姓造福?若他還沒讀出來已經學會昧良心,那還是回家種田罷!好在這許家也就是在許家村還能一手遮天,這天地之大,豈是許家的手能遮得住的?這次阿醜說的這個婆家真是好人家,聽說了這事,跟我打個招呼,說讓阿田到鎮上跟她家的老二一起讀書,相互之間也有個伴。大娘這陣子就尋思著,等秋收過後,要把許家村的房子和地都賣了,要麼搬到鎮上去,要麼索性搬到巴州城裏去,不種田了,搗鼓些小買賣也好。你阿醜姐的婆家是做買賣的,也能給我出出主意。”
不種田了?張家的大伯和阿牛哥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要改行做買賣,也難為他們了。這都是因我們家而起。我的眼淚流下來:“幹娘!我發個毒誓,若以後阿草忘恩負義,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張大娘忙不得地掩住我的嘴:“這孩子,小小的年紀,莫要發這樣的毒誓!我們張家在許家村是小門小戶,一向以來看人臉色過活,大娘活得也憋屈。離開好!從此揚眉吐氣!”接著她又歎道:“阿醜的這個婆婆是真好。若是沒有這檔子事,你跟他們家老二的親事也說成了,你跟阿醜嫁到一個婆家去,又是姊妹又是妯娌,相互有個照應,那該多好!他家老二聽說你家出了這事,急得不行,還想跟我去巴州呢。”
嗬,鎮外法緣寺裏正殿前,在香火中注視我的那個翩翩少年,我們有緣無份,彼此擦肩而過。
張大娘又給我帶來一身換洗的內衣。阿醜還為我做了一雙很結實的鞋。她的針腳拙劣,但是一針一線趟得結實,不知道熬了多少夜才製成的。我的印象中,她還沒為誰做過鞋,甚至沒有為張大伯和阿牛哥做過。她把鞋交給我,說道:“你隨便穿穿吧,別人看見了,別說是我做的就行。”
她伸伸舌頭。
我抱住她含淚叫道:“阿醜,我的姐姐!”
在阿田哥啟程去鎮上周家跟周家的老二老三一起讀書的時候,我和慧明師傅陪著靜慈師傅也在天剛亮的時候起身,趁著夏日清晨的涼爽趕路去巴州,自巴州再往洛陽進發。
武周王朝的都城已經不在長安。女皇一直以來更喜歡洛陽。她稱帝以後,遷都洛陽,洛陽城由此變得空前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