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隻經此一麵,我對女皇陛下便有了難以言說的信任。我相信她明察秋毫,我相信她大能大為,一定能還我們母女一個公道。在看見她,聽到她威嚴又不失人性的聲音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就安定得如同風平浪靜後的湖麵。
躺下之後我睡得格外香,一直到掌燈時分,我被門外盡量放輕,但是依然帶著練武男人的那種力量的腳步聲驚醒。
更恰當地說,我睡夠了要自己醒來的時候,聽到了那輕微的腳步聲。
“春雨,你給何姑娘吃了我給的丸藥不曾?悠蘭呢?”這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忠侍衛。
春雨稚嫩的聲音盡量壓低,可是仍然很高:“吃了。回來就吃了。悠蘭姐姐囑咐等下醒了再給她吃一次。悠蘭姐姐被上官大人叫去問話呢,有一會兒了。忠侍衛,你怎麼到這裏了?是皇上有什麼吩咐嗎?”
忠侍衛道:“你小聲點,別吵醒她。我剛好換崗回家,順路來看看。”
春雨嗔怪地說:“忠侍衛,我前些日子想跟你說句話,一直沒找到機會。你們也真是的,看她這麼弱弱小小的,像刺客嗎?哪有打得這麼狠的?牛皮鞭子,那鞭痕腫得老高,血都把衣服粘在背上了!還好是一鞭子,兩鞭子下去還有命嗎?”
忠侍衛的聲音裏充滿了歉意:“當時我在公主駕前,沒來得及阻止。過後我說了那行鞭的侍衛,他也後悔得緊。”
接著門簾掀開,春雨一張探究的臉伸了進來,正對著我睜得大大的眼睛。她先嚇了一跳,接著笑道:“唉呀,醒了。何姑娘,你可要喝水麼?”說著她掀了簾子進來,把臉湊到我的臉前問。
我點點頭。她笑道:“那麼連忠侍衛給的丸藥一起吃了吧。”接著她又問,“何姑娘,你想站起來動動,還是躺著吃了藥再休息一會兒?”
我側著身子一動不動已經有大半天,半邊身子沉重得發麻。我心急著盡快痊愈,想站起來掙紮著走走。
雖然我人很瘦弱很輕,但是身上有傷,春雨年紀也小,搬不動我,不得已衝著外麵叫:“忠侍衛,進來幫幫忙!”
忠侍衛應聲而入,三步兩步跨到床前,問清楚目的,兩手一伸,夾住我的兩腋,將我像一隻稻草人一樣舉起,輕輕放在地上。
我目瞪口呆。還想兩個人合力完成這項艱難使命的春雨也目瞪口呆。
忠侍衛似乎覺得自己唐突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卻說不出話來。
春雨“嗤”的一聲笑,說:“哎喲,到底是練武之人,大力士呀!”她接著先把藥遞給我,再將水遞過來說,“何姑娘,你當著忠侍衛的麵把藥吃了吧,省得他老懷疑我偷懶。“
我笑笑,接過來將藥一把吞下去。
剛咽下一口水,隻聽外邊一疊聲地有人喊:“忠侍衛在麼?皇上差人來找呢!”
忠侍衛立刻衝出屋外,問道:“怎麼回事?”
隻聽一個太監壓低聲音說:“皇上大約做了噩夢,醒來覺得身子不爽,已經差人請太醫了。皇上心裏不安,命忠侍衛且在宮裏再值一宿。皇上說,隻有你在外麵守著,她才能睡得安穩。”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院子裏轉瞬間安靜。
我心裏七上八下,驚疑不定。我問春雨:“皇上不會有事吧?”
女皇陛下不能有事。我們母女的冤情,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春雨不能肯定:“不會有事吧?聽宮裏的老人說,皇上以前在長安經常做噩夢,自到洛陽後一直睡得很好。”
她的不安也溢於言表,不時地往門口張望。牆上我倆的影子都顯得那麼無助。
過了一會兒,悠蘭回來,身後跟了幾個抬著春凳的太監。她走近我說:“何姑娘,皇上又傳召你。”
我有些心驚地問:“什麼事?”
悠蘭說:“去了就知道了。”她悄悄地握了握我的手,似乎在給我吃定心丸。
我又被抬進長生院。一路上悠蘭都不說話,更讓我忐忑不安。春雨和悠蘭將我扶下春凳,交給長生院的宮女,再由她們將我攙扶到女皇陛下的臥室。
我看見忠侍衛在殿外來回走動著巡邏,腰間挎著寶劍,十分英俊挺拔。他看見我,衝我點頭致意。
女皇陛下的臥室裏燈火通明。我不敢抬頭,一路垂首走過去,要在錦墊做的蒲團上行禮,聽到那個熟悉而威嚴的聲音說:“你身上有傷,免了吧!”
我聽到靜慈師傅的聲音也在說:“你站著說話吧。”
靜慈師傅居然也在。
女皇陛下說:“你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我隻得抬頭,雙目略微下垂,雙手絞在身前,仍然是一種謙卑的姿態。我看見女皇陛下倚靠在床頭,一身白色的絹綢睡衣之上,臉色疲憊而困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