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團兒”的貼身侍女躬身行禮後退下,走到鼓前,擂鼓助威。

“皇上萬歲”的聲音沒有了,變成了“阿忠,阿忠”的尖叫聲。

全是侍女們的尖叫。

千金公主湊到女皇陛下的耳邊笑道:“啊呀,這個阿忠,萬人迷呀。”

女皇陛下嗬嗬笑道:“可不是。剛才那幾聲皇上皇上的,不過是敷衍罷了,這阿忠阿忠的,才是發自內心呢。”接著她轉頭問身邊的幾個侍女,“你們說是不是啊?”

對於女皇陛下的調侃,她的侍女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都掩袖轉頭竊竊而笑。

千金公主笑道:“自古嫦娥愛少年。皇嗣呢,素來羸弱,其實不怎麼喜歡馬球,他打馬球啊,可真是出於對皇上的一片孝心,彩衣娛親呢。臨淄王兄弟幾個,年紀又太小。這老大像爹,臨淄王雖然有皇上的風采,可畢竟是個孩子。算來算去,這裏麵隻有阿忠正當年,球又打得好,讓大家如何不愛呢!咱們呢,都是女人,皇上難道指望宮女們對我們老太婆有真心的喜愛麼?”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千金公主可以趁熱打鐵地調侃女皇陛下是“老太婆”,而女皇陛下也不以為忤。

女皇陛下轉頭跟千金公主說話的時候,一眼看見侍立在側後方的我,笑問:“阿草,你以前看過馬球嗎?”

我趕緊上千一步,躬身回答:“回皇上,這是阿草第一次看馬球。”

女皇陛下示意我道:“你坐吧。看球就不必拘禮了。莫要打球的人還沒累死,倒把看球的人給站死了。”

周圍幾個陪著看球的宮中貴人掩袖笑出聲來。

我謝恩後坐下,小心翼翼地一邊看球,一邊注意著女皇陛下的動態。

女皇陛下身子確實不錯,一場球打下來倒沒覺得疲倦,反而看得津津有味,一邊看一邊評:“阿忠這孩子球藝倒長進了不少。不過臨淄王似乎長進更多。這小子有股狠勁兒。”

千金公主湊上來小聲說:“皇上,你不覺得臨淄王這身打扮,倒跟皇上當年很像麼?你看看他,再看看太平。”

女皇陛下專注地看了一會兒,點頭道:“場上都穿著球衣,戴著球帽,看不出男女,倒真有些相似。這侄兒像姑媽也正常。”

千金公主道:“臣妾依稀記得太平小時候在宮裏打球的樣子,身量比臨淄王還小些,臉上的孩子氣和狠勁兒,倒有八成像呢。”

女皇陛下伸出手去道:“你看,你看,阿忠絆住臨淄王,惜福去搶那隻球——進了!”

因為女皇的紅隊大家都在使勁,皇嗣的藍隊隻有臨淄王在使勁兒,勝負自然不言而喻。最後兩隊的人都到看台下跪倒謝恩。臨淄王氣呼呼的,把臉別在一邊,不願意看他的父親和兄弟。

女皇陛下笑嗬嗬地道:“本來照例該賞贏家,可是朕今天有個例外。皇嗣的藍隊雖然輸了,可是藍隊裏有一個人該給賞賜——因為雖然他輸了,可是他盡了全力,還是個英雄。”說著她抬高了聲音道,“臨淄王!”

臨淄王意外地抬頭看了女皇陛下一眼,接著低下頭沉聲道:“孫兒在!”

女皇陛下道:“你今天球打得很好,出乎朕的意料。朕賞你和田玉如意一柄,西域汗血寶馬一匹。”

女皇陛下的賞賜,價值多少是其次,這是崇高的榮譽。而且當時而言,和田玉和禦苑的禦馬,都是金不換的寶物。

臨淄王眸子一亮,趕緊磕下頭去:“孫兒謝皇祖母賞賜,願皇祖母萬歲萬萬歲!”

待他們起身離去更衣,有內官上前低聲稟報:“皇上,薛大人在西苑門口求見皇上,被侍衛們攔下了。”

女皇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沉默著。

千金公主臉上湊趣的笑容也消失了。她想說什麼,最終抿了抿嘴,沒說出什麼。

女皇陛下閉目沉思了好一會兒,睜開眼道:“告訴薛大人,這秋風瑟瑟的,莫要著涼了,回去歇著吧。朕打了一下午球,乏了,要回宮休息。”

內官躬身退出。女皇陛下沉默了一會兒,對千金公主說道:“這薛大人的所作所為,你以為如何?”

千金公主想了想,低眉順眼地苦笑道:“皇上,這人現在是皇上的人,皇上要他生,他便生,皇上要他死,他便該死,哪有臣妾說話的份兒?”

女皇陛下笑一笑,說:“起駕。回宮的路上,朕不想見任何人!”

她的笑,分明是皮笑肉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