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是才從屠場出來。他每合上眼就是流血漂櫓的荊丘,殘肢碎骨,黑白拓透血跡的屍體,高懸的頭顱……
車並不平穩,顛簸一回慕涼軒就輕咳一口,血順著下頜往下淌,他也迷惑自己怎麼淌這樣多的血還不死。冥冥裏有什麼東西撐著他不要他下忘川過奈何。似乎在那個路口,荊丘一千多亡魂都在往外使勁推著他,呼喚著不讓他去。
寒聲,軒兒,慕,涼軒,小慕兒……
車子猛然頓了一下,前麵傳來喝令。
“什麼人——呃!”
那句喝問被截斷了,馬車裏的家丁也隨之抄刀跳下了車。接著是一連串的慘叫和刀劍剁肉的悶響,不多時一片寂靜。
兩個黑衣蒙麵的竄上車來。
慕涼軒想問話,費力張口卻說不出半個字,隨著馬鞭響和一聲“喝”,馬車又跟著往前去。一個黑衣人蹲下來撥開慕涼軒擋在臉前的頭發扯著往上帶了帶,打量慕涼軒的臉,慕涼軒勉強睜眼同那人對視,那是一雙冷而死的黑眼睛,像豹子。
“是他。”那人聲音幹巴巴的,但是很利索,“藥給我,他快死了。”
慕涼軒沒力氣深想,他合上眼睛墜入黑的淵藪。不可見不可聽不可說不可觸,終於徹底沒了意識。
他快死了,或許是真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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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涼軒醒來是在一間暗室。
矮桌上點了一盞巨大的銅燈,燭焰安穩跳躍,把四下的影子都拉得很長。慕涼軒撐起上身動了動,之前被麻木遮掩的痛感刹那一並返還,他險些叫出聲。
沒銬子鎖著他了,屋裏除了他也沒有旁人。他身上血汙都給洗了去,衣裳也換了幹淨的,和他之前那件很像,白的,青玉醫徒的製式,但料子要更好。有人給他粗略紮過傷,他嘴裏還有不知什麼藥的餘味兒。慕涼軒咬牙往前爬了兩步得以夠到那矮幾,矮幾上麵有一套針,一個熬藥罐子,一邊散著常見的藥材,桌畔還擺著一把二尺的短刀。鏤空的刀鞘鑲了玉石瑪瑙,看上去價值不菲。
慕涼軒稍定了定神開始四下打量。矮幾前方有一個沒點著的小爐,再往前是兩個青花瓷的甕缸,慕涼軒猜裏麵有水,畢竟該不會有人在這裏養魚;沒有窗,兩邊牆上是藥櫃,看上去有了年頭,黃銅抽屜把手都磨得很亮;身後是臥榻,被褥看起來軟和,上方還掛了深色的錦緞帷幔。榻邊有一方小桌,上麵擺著些似乎是清淡點心的精致小食。
……這是哪裏?
四下全然寂靜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呼吸,慕涼軒隻能聽見火苗的細小嘶聲。
卻也顧不及再多等和猶豫,慕涼軒開始著手修複自己的骨傷,他畢竟不想在床上輪椅上呆一輩子或跪著見人,縱然他手也不算靈光——右手斷了兩指,左手幾近是碎了——他壓著髕骨的碎片將兩半的骨頭推回原處又紮好了固定。這過程很艱辛,汗和血透了兩回繃帶,直到衣衫。他牙根咬得酸,沒出半聲,這並不算難——前幾日比這難忍的他也忍下了。以至讓那兩人以為自己是聾的啞的。
你們師尊在哪?
講!
說出來還能給你留一條活路。
慕涼軒你這是何苦呢?青玉已經沒了,他也就不再是師尊,你為了什麼一直不說話?你聽不見?
我們也不要別人,隻要他一個人下落,一命換一命不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