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涼軒淡笑了笑微點了頭,心下卻冷冷一個嗤:把臂同遊——從徐弈修這一路行為看得出不會假,可若不是楚師尊脾氣好些,當時怕是接下來就要你見識青玉正骨的醫術。
徐弈修的屋裏也擺了兩盆文竹,生得蓬勃翠綠。小廳看上去不算大,物什都很考究,四折的大屏風畫了水墨的花中四君子,將後麵的東西擋住了。可見的隻有地上的一個小棋桌,如今棋簍放在一旁,棋盤上擺著茶盤,白瓷茶壺鑲了兩圈雲紋繞起的素銀,配套的小盅倒扣在茶盤上。屋角香爐嫋嫋點著,給屋裏攏上了那股菩提的味道。
“徐弈修知道慕公子現在有諸多事情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徐弈修坐下,慕涼軒跟著坐到對麵。徐弈修抬手滿了兩盅茶,“陶朱家是大皇子端熠宸膝下鷹犬這件事,慕公子知道麼?”
“不知。”
“如今知道也不算遲。”徐弈修抿茶,“青玉的事——我也很沉痛——是陶朱家指使挑唆,這件事慕公子應當知道,畢竟慕公子是才從陶朱家出來的。”
“是。”
“那慕公子猜一猜,陶朱家為什麼這般執著要滅去青玉壇?這一仗不止青玉,參與的各派均有不小折損,且這慘劇朝中沒起半分波瀾。”
慕涼軒默了一會兒。
百蠱宗同青玉有爭名之意,血影教是衝沈南星而來,昆霄派大抵是陶朱家名利財路買通的打手,但最根本的以至於滅門的緣由,他看不分明。思及此慕涼軒忽然想起廣素劍門,唯一同青玉當真能有滅門仇的門派——兩門弟子在江湖中明暗互殺已有多年——卻分毫沒參與進來。
碧城山廣素門,避世獨立,同青玉一樣百年未涉朝野。
“那便徐弈修來同你從頭到尾講明,”徐弈修見慕涼軒不應,便說下去,“三年前時疫太醫院不可解,青玉挑梁,端熠宸邀楚伯玉去太醫院加官進爵被拒,討好亦是不成。”
“毒?”慕涼軒一驚反問。
楚師尊拂了朝廷中人麵子的事慕涼軒是知道的,當時他也在場。
“你當那真是時疫麼?那是來自南疆百蠱的毒。百蠱宗若無人指使,沒有利益,為何要費這功夫?”徐弈修撫掌笑道,“端熠宸正想偷帶解藥南下暗中救人,說是自己不計生死才遏止瘟疫。想借此邀功時教青玉橫插一腳,讓他何其惱火——他的儲君之位又成了竹籃打水,且藥被我們搜出來,好不容易才圓了謊。”
慕涼軒直覺涼的從指尖一點點上攀,到了心髒。當時楚師尊確實說過蹊蹺,可萬沒想到是有人刻意為之……
“青玉南下”輕飄飄這樣四個字,當時卻說得上慘烈悲壯:慕涼軒清楚記得一村子一村子的死人和牲畜,腐爛了,屍水的腥臭鋪天蓋地,伴隨著豺狗和烏鴉的嘯叫,滿地逃竄的蟲和鼠;有的師兄弟就跟著倒在那裏,待時疫過去再尋人時,已經是一具具骷髏;他記得那些被逃亡的村民毀壞的道路和橋,不會武的隻能溜著鐵索殘橋——有的掉下天塹深澗,瞬間被山霧和江水淹沒再找不到蹤跡,卻沒一個人回去……青玉出荊丘四百人,折返之時不到一半。而那一回,湘南死傷殘障,不下萬數。
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寒靈之苦……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
那噩夢卻是有人刻意為之!刻意為之!!還是當今皇長子,未來的國君!!
“以此邀功!?”慕涼軒幾乎是咆哮,跟著咳起來,嗓口劇痛,他用力按著喉嚨,無濟於事。
“慕公子驚訝什麼呢?”徐弈修比了一個噓,壓低聲音示意慕涼軒不要大聲,“在這兒除了皇位之外別的皆如草芥,慕公子要知道,這是拿江山的亂世——”
徐弈修頓了頓,幾乎是耳語。
“吃人的人,才會被當成神和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