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皓白(3 / 3)

“喂,老商鼎!”瓷美人給這古詩攪得走腔竄調,不由得兩手叉腰,大聲嬌嗔,“你沒見我在跳《霓裳羽衣曲》嗎?”

“靡靡微調,怎及我黃鍾正始之音。”老商鼎搖頭晃腦,“吾樂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

“去、去!”瓷美人翹起嘴巴,“你這個食古不化的老東西!”

上麵一格,有個大肚細頸的青花瓷瓶,瓶肚上立著個青花美人,這時揮舞團扇,嬌滴滴叫喚:“貴妃姐姐,這老東西可惡透了,天天號喪,害得我睡不著覺!”

青花瓷的右麵是一匹羊脂玉馬,應聲大叫,撒開四蹄衝過來。那木隔板活是一團幻影,玉馬一穿而過,跑到一副小號明光鎧麵前。鎧甲騰得跨上玉馬,高聲大叫:“瓷貴妃,青夫人,誰又招惹你們了?本帥來教訓他。”

“老商鼎!”兩個女的齊聲叫喚。

“嗐,嗐!”鎧甲跨著馬跑來跑去,忽地哀哀叫喚,“我怎麼下去?”它左右瞧瞧,一指方非,“喂,小東西,快把本帥弄到下層,本帥重重賞你。”

“甲將軍!”碧無心冷冷說:“你跑慢一些,別把青夫人又撞倒了,上次你把她撞成幾十塊,天道師還沒跟你算賬!”

“哼!”甲將軍大聲叫嚷:“什麼話,以本帥的騎術……”話沒說完,整副甲胄從光溜溜的馬背上摔落下來,跌得四分五裂,兩塊腿甲在地上胡蹦亂跳,胸甲丟了腿,爬來爬去,一味掙紮哀號。方非瞧得不忍,撿起腿甲,放到胸甲麵前。鎧甲湊成一副,忽又挺胸凹肚、神氣起來:“小東西,你救了本帥,功勞有加,我封你做個帳前參將如何?”

方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碧無心笑著說:“別理他們!這都是天道師從紅塵裏帶來的小玩意兒,整日無聊,就知道胡鬧。”

“原來是紅塵來的。”方非心想,“難怪這麼眼熟!”他目光一抬,吃驚發現,那一架直升飛機,赫然停在博物架的頂層。

經過門廊,才近客廳,就聽兩個聲音在裏麵叫嚷,一個呱呱地說:“三張花妖牡丹。”另一個嘎嘎應道:“四張鬼眼青蝠……”

進了客廳,方非一麵走,一麵瞅那聲音來處,還沒找著,就聽下麵有人大叫“小子,當心你的腳,一對老魅精邪,輪到你了……”

方非低頭望去,不遠處支了一張矮桌。矮桌一邊,坐了個麵盆大小的白色蛤蟆,後腿撐地前腿兩隻小爪子,捏了一疊紙牌。白蛤蟆對麵,蹲了一隻金毛烏鴉,個頭大如公雞,可奇怪的是,它有三隻爪子,兩隻落地,一隻長在胸前,趾爪靈活修長,也捏了一疊紙牌。

蛤蟆烏鴉,正在鬥牌!

“一對夔龍!爛木頭,這小子是誰啊?”白蛤蟆神氣活現,抓起旁邊的小煙鬥,吸了兩口香草。

“他看上去挺傻,嗬,三張獍獁!”金烏鴉出完了牌,從旁邊盒子裏抓起兩隻紫紅蠕蟲,丟進嘴巴,吃得津津有味。

“他是九星之子!”碧無心喜滋滋地說,“他還叫我碧先生呢!”

“九星之子?”兩個小怪物停了牌局,認真打量方非。

“這是蟲老虎。”碧無心指著白蛤蟆介紹,“那是九陽君!”

蟲老虎吐了一口煙圈:“九星之子,也不怎麼樣!三張窮奇,烏鴉嘴,接著出!”

“沒錯兒。”九陽君大剌剌地說,“他臉上的晦氣很重。一對帝江!臭蛤蟆,瞧你怎麼辦!”

蟲老虎眨巴眼睛,陷入了一陣長長的思考。九陽君拍著翅膀招呼:“爛木頭,來玩兩盤?”

“我沒空,我要帶他見天道師,完了還要做飯!”

“樹妖就是老實!”蟲老虎哼哼兩聲,“喝,一張百頭蛟王!”

方非看得出神,冷不妨額頭刺痛,不由哎喲大叫。抬眼望去一隻馬蜂大小的黑蚊子,在天上嗡嗡亂叫。它還沒得意完,紅光一閃,啪,巨蚊消失了,轉眼一看,蟲老虎吐舌添嘴、正在吞咽什麼。

叮咬處痛癢難忍,方非伸手摸去,駭然發現,那兒起了一個雞蛋大的腫包。

“你叫雷蚊叮了!”蟲老虎說,“蹲下來。”

方非不敢上前,碧無心捅他一下:“去呀!”方非隻好蹲下身子,蟲老虎伸出猩紅色長舌,舔了一下患處,舌尖過處,不勝清涼,方非再一摸,腫塊消失了。

“蟲老虎。”九陽君慢條斯理地說,“你養了雷蚊做點心,也該把籠子關緊一些!”

方非本想道謝,這一聽不覺呆住,巨蚊由蛤蟆圈養,這蟲老虎大有縱蚊行凶的嫌疑。

“烏鴉嘴!”蟲老虎惱羞成怒,“有牌就出!”

九陽君叼了一張牌,惡狠狠打下:“一張狐神蓬尾!哈,臭蛤蟆,你完蛋啦!”

“唉,唉!”蟲老虎毀得眼都綠了,“我該先出羽聖黃鵷的,不行,從頭來過!”

“少來!你這張老癩皮!”

兩隻怪物在那兒拉扯不清,方非忍不住低聲問:“碧無心,他倆在幹嗎?”

玩妖怪牌唄!樹妖滿不在乎地說,“牌上都是有名的妖怪!”

四麵牆上掛滿字畫。走到樓道口,忽然傳來細微的廝殺聲,方非斜眼一瞥,聲音來自兩幅書法長卷,仔細看去,兩幅字亂七八糟,草書裏夾雜楷書,楷書裏藏著草書,更離奇的是,文字一個個都是活物,正在那兒死命扭打。草書一方,楷書一方,兩方陣營,敵我分明,以撇捺當刀劍,使橫直為箭矛,遠攻近守,廝殺得不可開交。

楷書數量占優,幾個字圍攻一個草書。草書如走龍蛇,筆試鋒利,刷刷幾下,就把一個楷字分了家,偏旁找不到部首,在那兒歪歪倒倒,立腳不住;也有草書給楷書生擒活捉,東拉西扯,捫成了一條細細長長的墨線,蚯蚓似的爬來爬去。

“怎麼回事?”方非驚得叫出聲來。

“嗐!”碧無心滿不在乎地說,“王羲之的《黃庭經》又和張旭的《古詩四帖》幹上了。”

“它們、它們為什麼打架?”

“不同唄!互相看不順眼,天天吵架,吵不明白,就要打架。前兩天楊凝式的《韭花帖》跟米芾的《寒光帖》幹了一仗,米瘋子的筆力可不是吃素的,《韭花帖》輸得淒淒慘慘,一天兩夜都沒複原。這種仗兩天不打,它們就手腳發癢,除了王羲之的《蘭亭序》沒人敢惹,其他的可都打上癮啦。”

碧無心在那兒嘮嘮叨叨,方非卻聽得兩眼發直,這些有名法帖,他也知道一些。可上麵的字兒互相打群架,那可真是天方夜譚。他發了一陣呆,小心問:“這些、這些都是真跡嗎?”

“當然了!”

“紅塵裏的呢?”

“全是贗品!”

“什麼?”方非跳了起來。

“你不知道嗎?”碧無心瞅他一眼,似乎嫌他大驚小怪,“鬥廷的紅塵監察司專門幹這事兒。隻要發現誰的字畫寫出了神氣,就用贗品偷偷換走。要不然,字畫活了過來,還不把寫字畫畫的裸蟲活活嚇死嗎?”

方非定了定神:“什麼叫寫出了神氣?”

“就是寫字畫畫的人用心太過,無形間把精魂氣魄寫進了字畫。這樣的字畫走了靈性,日子一久,勢必成精作怪。早些年這種事還不少呢!南朝的張僧繇畫龍點睛,墨龍飛上了天,佛堂畫鬼,寺裏百鬼夜行。從那以後,鬥廷認為裸蟲的書畫越來越有神氣。遲早還會出大事。於是設立了紅塵監察司,把這一類字畫收歸震旦。隻不過,寫出神氣的裸蟲少得可憐,從古至今還不到一百個。這些年更是絕了跡,聽說裸蟲都不用毛筆了……”

碧無心說話時,一個草書寡不敵眾,閃身跳到一旁的山水畫裏,以山水樹木為屏障,跟一群楷書大捉迷藏。雙方刀來劍往,不慎砍倒了一棵柳樹。那畫兒風雲突變,雷雨大作,將那些字澆成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小墨團兒。墨團兒狼狽鼠竄,遁入一張牧馬圖,不辨東西,又撞上了一條馬腿。那馬兒仰首翹蹄,噅噅長嘶。畫上的牧馬人勃然大怒,縱馬上前,將一群文字踩得七零八落,橫撇豎捺到處亂飛。騎士還不盡興,催馬越過山水圖,殺入書法長卷,左衝右突,冷不妨一個草書化作絆馬索,將他絆了個筋鬥,騎士栽落地上,又叫一群楷書戰士摁住,揍得哀哀直叫。

這裏人喧馬嘶地鬧成一團,樓上有人慢悠悠地說:“碧無心,出了什麼事啊?”這聲音落到方非耳中,少年心子咯噔一跳。

“沒什麼大事!”碧無心大聲說,“《黃庭經》跟《古詩四帖》打架,惹到了韓幹的《牧馬圖》……”話沒說完,一群馬兒猛衝過來,殺入文字堆裏,亂踢亂踹,碧無心看見,忙又補充,“趙孟頫的《八駿圖》和《飲馬圖》來幫《牧馬圖》現在是字畫打架,一時半會兒還分不清勝負呢!”

“唔!”天皓白沉默一下,“我讓你接的人呢?”

“哎!看我這木腦瓜子!”碧無心一拍後腦,空空作響,它苦著臉對方非說:“天道師就在樓上,你自己去吧!”

樹妖僵手僵腳地去了,丟下方非一人,站在樓梯口前,心裏濁浪翻天。一邊廂,蟲老虎和九陽君為了一張“獍獁王”,罵罵咧咧地互相拆台。

方非強打精神,走上樓梯,這樓梯是紅塵裏最常見的一種,放在震旦裏卻是十足的異類。樓梯盤旋直上,樓道正對書房,琅嬛草的煙雲飄出門外,結成了一個個俊秀飄逸的符字。

湊近房門,方非探頭張望,書架四方陳列,塞得滿滿當當。老道師躲在書堆深處,口銜煙鬥,背靠花窗,定眼望著一本大書。屋內的光陰好似凝固住了,天皓白坐在那兒,就如一尊永恒的雕塑。

方非心跳加快,正想出聲,老道師抬頭笑說:“來了?坐吧!”手指一張靠椅,少年無奈坐下。

隔了一張書桌,兩人直麵相對。天皓白抖動長眉,一手托著煙鬥,靜靜打量方非。他的目光平靜柔和,落在少年身上,卻如千針萬刺。不知怎麼的,方非心血上湧,一句話衝口而出:“天道師,你猜得對,定式考試,我、我用隱書作了弊!”

話一出口,方非渾身一輕,胸中悶氣煙消。這一刻他才悟出,作弊的事情就像是一塊巨石,長久以來一直壓在他的心頭。

天皓白舒展眉毛,無聲笑笑,抬手向書堆裏抽了一張紙箋,遞給方非:“念第五行。”

方非接過念誦:“丁,作弊失敗者,終身禁試,作弊成功者,事後不予追……什麼?”他一抬眼,紙頁頂端,赫然這些“八非天試應試章程”。

“怎麼回事?”方非捧著那張紙,雙手簌簌發抖。

“我叫你來,跟作弊無關!”天皓白苦笑一下,“八非天試,監考的考官,不是絕頂的道者,就是強大的妖王。所以有人認為,騙得過這樣的考官,也是一件了不起的本事。”這邏輯說來古怪,倒也合理,方非心頭釋然,不由呼出一口長氣。

“至於隱書!”天皓白深深盯了方非一眼,“你也不必說出來!”

“你不會揭發我嗎?”方非心中沮喪。

“揭發你?”老道師笑了笑,“好吧!我們開推論一下,如果我揭發了你,又會發生什麼事?第一,皇師利會馬上趕來,也許逆鱗比他更快;鬥廷呢,也會來摻和摻和。當然咯,如果魔徒袖手旁觀,那可真是一件希罕事兒。方非,不到兩個時辰,你就會叫人撕成碎片兒,再往後,如果隱書沒有歸化,為了搶奪這個,他們還會不惜代價、打得死去活來,沒準到了最後,還會爆發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

方非聽得臉色發白,天皓白湊近他,收起笑容:“蒼龍方非,你認為這個結果愉快嗎?”

“他們……”方非吃力地說,“他們為什麼搶奪隱書?”

“你見過造化筆嗎?”

方非點頭,天皓白說:“這兩樣東西,來曆原本一樣!”

“支離邪!”方非低低叫了一聲。

“他們都是道祖的遺物!”天皓白吞雲吐霧,眼裏流出深思神氣,“這個了不起地支離邪,賦予了隱書絕妙地神力。這個世上,任何一種符咒,隻要用過一次,隱書就會記錄在案。更絕妙地是,如果在隱書地正麵寫下一個符咒,那麼?翻到它的背麵,就能找到破解地反咒。”天皓白說到這兒,略略頓了一下,“因為這個緣故,單以符法而論,隱書地主人,壓根兒就沒有對手!”

方非的心子別別亂跳,呼吸急促起來。天皓白瞥他一眼,笑了笑:“無敵隻是說說罷了!交鋒時勝負一線,誰有空隙查閱隱書?人們常說,對於隱書地主人,符法不能使用兩次,可是對手強你太多,一次就能要了你的小命。弱者得到隱書,根本就是無用!”

方非怎麼聽來,這一席話都在說他,不由愁上心來,望著雙手一陣沉默。

“方非!”天皓白注目望來,“你在想什麼?”

方非悶悶道:“我會死的!”

“死?”天皓白揚眉毛。

“魔徒也在找隱書!”方非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們會殺了我!”

“哦?這麼說,太陽叔的死,真的跟你有關?”

方非點點頭,又搖搖頭:“這件事很怪,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們不殺我,卻殺了太陽叔?”

“方非啊!你要記住!”天皓白吐出一口煙氣,悠悠起身,注目窗外,“這個世界並不太平。魔道地死灰正在複燃,邪惡地力量正在重生。他們得到隱書,世界將會沉淪,奴役將會大行其道,而我們,都將失去靈魂!”

方非隻覺頭重腦沉,他沉默一下,忍不住說:“天道師,您把隱書取走好嗎?”

天皓白轉過身來,目光幽幽沉沉:“我辦不到!”

“可你看得見它!”

“那也不行!”

“為什麼?”

“太遲了!”天皓白微微苦笑,“孩子,你別無選擇!能帶走它的,隻有死亡!”

方非隻覺一陣無力!這樣重大的責任,叫他難以承受。照天皓白的說法,震旦的命運,係於這一塊小小的石板,隱書的主人,卻又是更加渺小的自己。他不是頂天立地的壯漢,更不是力挽狂瀾的英雄,他在旋渦的中心,時刻都會喪命。

可他不想死!他還想乘著霄車,穿過月空;他還想待在窗下,與燕眉對坐說笑。他喜歡和大個兒插科打諢,更忘不了吹花郎美妙的簫聲。

“我不能死……”這念頭一閃而過,方非鼻端酸熱,怔怔地流下淚來。

哭了一會兒,似乎好受了一些。他抬起頭來,天皓白袖手佇立,目光靜靜投來,深邃的眼裏似乎蘊含悲傷,悲傷之外,更有一絲希冀,叫人難以抗拒。

方非麵紅耳赤,訕訕抹去眼淚:“天道師,我該怎麼辦!”

“你要強大起來!”老道師歎了口氣。

“強大?”方非心中茫然,“怎麼強大?”

“強大不在別處!”天皓白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心口,“強大在於你的心。”

“我的心?”

“是啊!”老道師望著少年,露出一絲笑意,“道者內心堅強,魂魄才會茁壯。從現在起,你要把隱書丟在一邊,它是猛虎的翅膀,不是老人的拐杖,它能叫強者更強,也能讓弱者更弱。”天皓白湊近方非,眼裏閃動光亮,“在我的符法課上,我再也不想看到它!”

方非沉默一會,點頭說:“我明白了!”

這時篤篤聲響,碧無心匆匆上樓:“天道師,有個叫巫史的人要見你……”

“哦!”天皓白一揚眉毛,“讓他來!”

碧無心一掉頭,跟著一個高個子拍麵撞上。巫史笑著說:“天道師,學生我不請自來了!”

“喂!”樹妖尖聲大叫,“你怎麼可以亂闖……”

“碧無心!”天皓白打斷它,“你去安排午飯!”

碧無心嘀嘀咕咕,甩手去了。天皓白笑道:“陰暗星稀客!不知有何見教?”

“不敢!”巫史笑笑說,“我來探望天道師。可怎麼?九星之子也在?”陰暗星假惺惺地衝著少年點頭,方非瞧在眼裏,心裏一陣作嘔。

“二位好興致,不知談些什麼呢?”巫史瞅了瞅方非,又看了看天皓白,臉上笑嘻嘻的,竟是難得的和氣。

“紅塵裏的閑事兒!”天皓白笑了笑,“你知道,我是一個‘紅塵迷’,他呢,卻是一個度者!”

“紅塵裏的事?”巫史伸出手指,拂中一個煙氣凝結的符字,指尖所及,強光迸閃,聲如悶雷,“談談閑事兒,用得了‘雲符天守’嗎?何,這個書房裏說的話,就是帝江的耳朵,也聽不到一個字吧?”陰暗星皮笑肉不笑,目光冷冷落在老道師臉上。

方非這才發現,巫史站在門外,不曾跨入書房半步,他的身前煙符飄渺,竟是一道極厲害的法術。

“習慣了而已!”天皓白拂散煙符,“這是私人談話。”

兩個道者各懷心思,相視一笑。天皓白嗅了嗅外麵:“飯好了。方非,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妙極了,我也還沒吃飯呢!”巫史老臉厚皮,打算一直賴下去。

“求之不得!”天皓白笑著起身,“巫大星官,平時請也請不來啊!”

“哪兒的話?”巫史一陣幹笑,“將來退了休,我天天都來這裏蹭飯!”

“我可養不起!”天皓白笑著下樓,客廳裏的字畫還在打仗,老道師一揮手,字畫一筆不少,統統恢複原樣。

門廊裏站著四個虎探,呆柯柯在瞧蛤蟆和烏鴉鬥牌。

“巫大星官,好大的陣仗!”天皓白半譏半笑。

“誰叫你們進來的?”巫史麵孔一沉,“沒見我拜訪天道師嗎?”四人依頭順腦,默默地退了出去。

長木桌淡白有光,三人所坐的一頭放滿了各色佳肴,另一頭卻堆滿蟲豸,飛的飛,爬的爬,清一色都是活物。

碧無心大聲招呼:“蟲老虎,九陽君,吃飯了!”

兩個小怪物這才收拾牌局,一個飛,一個跳,雙雙落在桌上。蠕蟲裝在白瓷碗裏,五顏六色,渾身毛刺;還有幾條大蜈蚣,惡形惡狀,正在互相撕咬;三足烏伸出爪子,一攥一條,啄得汁水四濺。飛蟲在紗籠裏關著,籠上有個小門,掀開一次,就飛出幾隻,一隻隻大如鳥雀,噴煙射毒,無所不為。可惜遇上了蟲老虎,這些把戲統統無用,白蛤蟆吐舌如電,一嘴一個,吃得津津有味。

“請用!”天皓白招呼一聲,自顧自吃起飯來,對麵的蟲豸大餐,老頭兒根本視若無睹。

方非的胃裏一陣翻騰,巫史正襟危坐,倒還沉得住氣。兩人直麵相對,誰也不肯叫對方看低,雙雙咬牙發狠,隻比平日吃得更多。

好容易吃完這頓,碧無心奉上茶水。蟲老虎忽說:“老邋遢,你的胡子可真夠看!”長舌頭掠過長桌,從天皓白的胡子上舔走了幾顆飯粒。

“蟲老虎,有勞了!”天皓白滿不在乎,笑著招了招手。

方非喝了口茶,奇香蘊藉,沁人心脾,又聽巫師陳讚:“天道師的龍雀舌,真是震旦一絕啊。”

陰暗星放下茶蠱,陰沉沉一笑:“我這次來,探望老道師以外,還受白王之托,帶了幾句口信。”

“請說!”天皓白不動聲色。

“白王說,他與道師闊別多年,心中十分掛念。”

“他客氣了!”

“白王還說,他的不肖子進了八非學宮,天道師隨便管教,不必客氣!”

“不敢!”天皓白淡淡一笑。

“最後了。”巫史收斂笑意,“白王還說,蒼龍人有一個天道者就夠了,他認為,天道師最合適,其餘的人就罷了!”說到這兒,眼風有意無意地掃過方非。

“天道者?”天皓白笑了笑,“天道微茫,我們誰說了也不算!”

“白王常說,人謀也能改變天道!”巫史一字一頓,口氣似乎不容辯駁。

天皓白不答話,拿出仙羅盤一瞅:“方非啊,你該上課了!”

“沒錯!”巫史盯著方非,臉上擠出笑來,“學生就該好好上課。”

方非慌慌張張,起身告辭,三個妖怪紛紛叫嚷:“九星之子哇,記得常來玩兒!”

出了門,虎探站在門外,見了方非,一個個直眉瞪眼。少年走出一程,回頭望去,心中十分擔心——巫史人多勢眾,天皓白年紀老大,如果發生爭鬥,老道師隻怕要吃大虧。正想著,忽聽有人叫“九星之子!”方非低頭一瞧,蟲老虎從道邊跳了出來。